那人甫一落地,便荡起一股清新之气,但见其浑身雅致,超凡脱俗,又见其衣襟上绣了蝴蝶,惹得骆世臣欣喜不已——原来是三弟陆寻晖来了!
“陆三弟!”骆世臣眸中精光大作,不禁扯起嗓子喊道。
陆寻晖更是按捺不住激动,三两步跨至骆世臣面前,又喜又奇:“骆二哥,怎么是你?好久不见,想不到今日竟在这江陵城相遇。对了,你和嫂子,还有这位兄台,你们怎么被困在这城隍庙了?”
骆世臣的肚子里积了千言万语,一时半会儿竟不知从何讲起,好在王尘锦提点,他才话说从头,从古剑派遇劫,一直聊到江海帮的水生,前前后后来龙去脉讲了个透。
陆寻晖微微沉吟,道:“田掌门的死,确实有些蹊跷,我爹也命我追查此事,只是我能力所限,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近日听闻江海帮的人在此开帮众大会,帮主龙啸渊也要来,我想这江海帮跟巫蛊神教走得近,故来投石问路,打探打探。”陆寻晖顿了顿,又道,“我刚到城隍庙外,便听到了里面打斗的声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先藏了起来,再暗中探查,竟发现这些江海帮的人,都成了活死人!”
陆寻晖目中厉芒大作,须臾之间,便已扫尽地上那些个没了生息的活死人,又轩昂道:“这些活死人的眉心都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点,很显然,他们中了蛊毒,导致毒性郁积、浊气上攻,才有了这等怪异的相貌。”
“中了蛊?”骆世臣言语中带着惊恐,“这是什么蛊?竟然如此可怕!”
陆寻晖娓娓道来:“此蛊应为巫蛊神教所养的鞭尸蛊,中蛊者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中蛊者入毒太深,意念尽失,还会啃食他人的皮肉筋骨!好在我随身携了七弦琴,正所谓‘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一曲梵音,制住了这些鞭尸蛊。”陆寻晖忽又想起些江湖之事,不禁哀从中来,唏嘘不已,“哎,这江海帮过去也是武林大帮派,‘北河洛,南江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曾想,今日竟被折磨到了这般地步。”
王尘锦满面愁云密布,对陆寻晖道:“陆公子,现在江海帮的人中了蛊毒,你可有解救之法?”
借着暮光,陆寻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为江海帮的人号了脉搏,验了瞳孔,又查探眉心黑点,到底松了口气,却仍一言不发。
陆寻晖盘好双腿,将怀中七弦琴置于腿上,冥然兀坐良久。细看样子,其神心似已悠游于九天之外,放浪于北冥之中,形骸无影,飘忽不定。难道,他正是要在这天地万物合二为一的境界中,去揣摩和参悟解蛊妙法?
骆世臣等人正纳闷着,陆寻晖猛然睁开双眼,眼珠子却一动不动,仿佛眼前一片黑暗,不识山川,不辨牛马,跟瞎了一样。他的双手缓缓融入琴弦之中,一拨一弄,错杂之间,风起云动,天地低昂,随着晚霞的最后一抹光亮消散,星月随之乍起,四周一片空寂,衬托着陆寻晖的琴声更加高昂了。
突然,一股雄浑之力从陆寻晖的指缝间顺势滑出,直扑地上那些中了蛊的人。或许是力道过于强劲,那雄浑之力折冲之间,竟然划出点点星火,四下飞溅,光亮夺人,渗入城隍庙的每一个角落,连城隍殿里供奉的城隍爷、阎罗王、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如披了薄薄的光纱,隐隐现出真身。
陆寻晖低眉凝神,已全然沉浸于自己的意念之中,似乎要在一弦一柱之间,捞风物之华贵,夺山川之险要,采日月之精华,尽为己用,幻化为绝世琴音,为这群江海帮的人解蛊。
“看来,陆三弟是在以琴音为治病良药,祛毒救人,真是妙极了!”骆世臣忍不住惊叹道。
卓禄却是一阵紧张:“世臣兄,江湖上确实有鸣琴解蛊之说,且运用得好,可在须臾之间达大成之境!但这等法子极耗内力,倘若弹琴之人内功修为较浅,很可能琴还未弹完,人已气尽身亡。陆少岛主年纪轻轻便会鸣琴解蛊,为救人而奋不顾身,令我等钦佩不已,但他这般涉险,也着实让人担忧。”
有道是一语成谶。过了半晌功夫,陆寻晖大汗淋漓,浑身忍不住直打哆嗦。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紧牙关,以涨潮之势徐徐发力,一波高过一波,一浪盖过一浪,一声强过一声,等到那声音高昂得实在是摄人魂魄了,忽然听得一阵“吱吱吱”的乱叫,从地上那些中了蛊的人嘴里、鼻中、眼内,竟然爬出好些红黑色相间的虫子,它们左右摆着尾巴,触须晃动不已,烦躁难耐。它们虽是被琴音给祛出,却依然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左盘右蹙,横行霸道,似乎在挑衅着众人:你们这群蠢物,有本事来战啊!
骆世臣一时愤起,随手搬起地上一块大石头,高高举起,就要奋力向那群鬼东西砸去,却被卓禄给拦住:“世臣兄,不可以砸死它们!若这些蛊虫死了,施蛊之人也会受重伤,万一他将来来找我们报仇,我们如何抵挡得了?”
“我不怕!”骆世臣厉目而视,洪声道,“这些害人的家伙,大不了,我跟它们同归于尽!”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尘锦枯坐在地,她一把拉住骆世臣的手,面色憔悴而忧郁,“世臣,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查明娘亲遇害的真相,如今事情还不见眉目,却又偏偏遇上这等晦事。我们还是忍一忍,若砸死了这些蛊虫,便多结下一处冤仇,岂不碍了大局?”
骆世臣被王尘锦的话封住了嘴巴,他高高举起的大石块在头顶上晃荡了几下,最终无可奈何地垂下。
那些蛊虫又止不住地胡乱叫了一通,陆寻晖也是被骆世臣刚才鲁莽的举动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一抹虚汗,再度发力,指间每一处地儿都运足了十二分气息,摄魂之音升腾而起,那些蛊虫终究是不敌这越发狂躁的琴声,四下慌乱一番,“吱吱吱”乱叫着往古井方向怏怏奔去,只消“哒哒哒”几下,那些蛊虫就消失在了井口,连井下的回声,都变得淡了。
鞭尸蛊被祛走了!
众人正欣喜间,陆寻晖胸中却是一阵奇痛,他按捺不住,到底喷出一大口血来,将腿上的七弦琴都染了好些血红之色!
大家明白,陆寻晖耗力过度,精气已是不济,倘若那些鞭尸蛊再折腾一阵子,他怕是要油尽灯枯了!想到这里,众人缓了口气,更生出对陆寻晖无尽的感激。
却在这时,从城隍殿里倏然传出“啪”的一声,继而又发出了“咚——咚咚咚”的巨响,声音之大,把整个黑夜都惊醒了。
难道城隍殿里还有人?
卓禄厉芒一闪,便三两步飞身进殿,一瞧才明白,原来,是方才陆寻晖的琴音力道过于生猛激烈,把殿内城隍爷的头都给震落了下来!
陆寻晖虚弱得不行,不迭地踹大气,连坐在地上的气力都没了。骆世臣和卓禄欲扶他进城隍殿休息,可他却摆手道:“你们别管我,且先去附近采些还魂草来,熬好了给这些江海帮的人服下,他们刚解了蛊,还需清除体内残留的蛊液,但愿他们能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