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王尘锦满面苍白,贴在骆世臣肩背上吃力说道:“这些鬼东西想必是被邪术制住,成了活死人。你们赶紧走,不要管我,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
骆世臣心中被暖流填满,他一时动情,便忘了恐惧,仿佛此刻,周遭凶险张狂的鬼物不复存在,天地间仅剩下了他们两人,软语昵昵,香风阵阵,情意绵绵。
“要走一起走!”一语终了,骆世臣忽地在王尘锦的额上啄了一下,四目交汇的一刹那,二人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温暖而平静的岁月,那时红烛明灭,小窗幽幽,对镜画眉,相看不厌,直到更深露重,骆世臣忽地在王尘锦的额上啄了一下,方才罢了。
一声大吼,忽地击碎梦境,骆世臣自喉管深处发出闷响,额上皮肉紧绷,手臂青筋暴起,嘴巴咧得老大,用强驮住王尘锦,忽喇喇往庙门处抢去!
那群活死人经这么一吼,顿时浑身躁动,仰天狂发呼啸,又化声为力,其力道之大、攻性之猛,震得整个城隍庙皆瑟瑟发抖。
三人骇然,只顾夺路而逃,不敢旋身去瞧,匆忙奔了数步,惊觉身后有恶风压来,定睛看时,十几个活死人晃动斑驳鬼影,已团团将大门扼住!
但看那些个鬼物,苍白的脸颊上微微透着些血痕,淌血的舌头在寒风中妖娆地舞动着,嘴角淌着些涎液,涎液黄红相间,腥味十足,令人只想作呕,众鬼物没了任何神采的双眼仿佛就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深处光怪陆离,须臾之间,乍然现出红黑色相间的虫子,张牙舞爪,猖狂叫嚣,又飕飕遁去,消失在那黑洞更深的地方。
“看来,躲是躲不过了,只有跟这些活死人拼了!”卓禄将拳头捏得“啪啪”响,他架起攻势,仗剑而出,急速在空中旋转一划,剑锋过处,活死人纷纷中招,被划得皮开肉绽!
可事儿也是怪了,活死人虽被划得皮开肉绽,伤处却无半点鲜血涌出,众鬼物也不喊疼,只是露了些呆滞的眼神,用淌血的舌头舔舔伤口,又朝三人围拢过来。
“这……这是什么鬼怪!”卓禄有些不镇定了,连提剑的手都抖得厉害,半晌才止。他虽勉强安了心神,但适才那股心术合一激发出的斗折剑法的威力,在如涨潮一般不断袭来的惶恐中逐渐消弭殆尽,唯余几片被寒风扫荡了的落叶,随卓禄的收势,在空中缓缓荡悠,到底无可奈何落了地。
卓禄不信邪了,他一咬牙,再次出剑,果然威力大减,纵然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过划破了些活死人的衣物。
三人无计可施,步步后退,而那些鬼物则路路紧逼,跟得更厉害了。
骆世臣被绊了一下,随之低头,才发现已退到了那古井边上,身后,墙角近在咫尺,断了后路。
骆、卓二人凄然相望,眸中尽是绝望。
寒风乍过,拂了骆世臣一脸,他浑身一震,灵光大闪:“卓禄,你看看这口古井,若是枯井,我们钻到下边去,或许可以逃命!”
卓禄应声而动,跪伏井口向下看去,刹那间,黑黢黢的井口突地浮出一张人脸,来势之猛,全然出乎卓禄意料,竟满满地撞上卓禄的鼻尖儿,着实把卓禄骇得肩头一耸,身板儿不由自主往后仰去,他匆匆使出长剑,狠狠朝地上一杵,才勉强聚住形影!
那人脸从井口探出头来,左右晃晃,突地作呕,嘴里喷出一地的粘液,喷完还“吧嗒吧嗒”淌着涎,约莫是喝多了井水。伴着黄昏的余光,卓禄看得明白,这从井下浮上来的,不也是个活死人么?
刚等卓禄看清楚,那从井下浮上来的活死人突地一激灵,猛然睁开双目,令人惊愕的是,那活死人的眼珠子竟随之蹦出眼眶,说时迟那时快,那鬼东西急忙出手逮住眼珠子,再用力塞回眼眶,又眨巴了一下,那两颗眼珠子才复了位。
卓禄咬牙瞋目,正欲提剑去砍,不料那活死人先发制人,伸出两个厚厚的巴掌,死死箍住卓禄左腿,再一用力,竟然将他悬空提了起来,他手中长剑无法握住,呛啷飞出,生生插入城隍庙的院墙中,发出一长声钝响。
卓禄重重摔在井边上,早已失了厉烈。可那活死人未有停歇之意,又龇牙咧嘴,面生狠辣之态,发出“吱吱”怪声,继而双手并用,拉住卓禄两腿,径直朝古井拖去,看样子,他是要把卓禄给弄到井里边去收拾了!
卓禄惊惶失措,长啸数声,使劲儿踢打那活死人,但那活死人的蛮劲实在太大,居然耐踢打得很,无论他卓禄如何踹脸、砸头,那鬼物躲也不躲就硬受了,似有民间流传的金钟罩护佑,受了之后,借力往后仰几下,又不知死活地将卓禄往井里送,卓禄挣扎不断,那活死人更是打了鸡血,发出狠劲,抓得卓禄更厉害了!
“扑通!”
卓禄的大半截身子已被送入井中,他走投无路,又没了长剑,只好跟那活死人肉搏,打得井水四溅。
正在这当口,突然间玉壶光转,落日分辉,一段极曼妙的琴声携着暮气悠悠传来,屏息静听,那琴声不过流水之音,清幽而灵动,沉静而雅致,风流而多情,足可以吞噬掉城隍庙里此起彼伏的“吱吱”怪声。
那些活死人怕极了这琴声,一时寒毛倒竖,面生惊惧之态,仓惶趴倒在地,紧紧捂住耳朵,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光凭捂住耳朵,又如何挡得住那无孔不入的琴声呢?
琴声玄机重重,片刻就消弭了活死人的怪叫声,看来,是有人来降服他们了!
骆世臣三人正起兴奋,那琴声遽然间又消散开,隐没在了无尽的夜空中,唯余天地星星点点。活死人正惝恍间,一听琴声没了,长长怪叫一声,震得城隍庙屋檐瑟瑟发抖,簌簌掉下好些瓦砾。
众活死人又开始振作,朝骆世臣三人走来,眼中灰扑扑的,并无半点光泽,淌血的舌头贪婪地在唇边游荡,“吱吱”怪叫声格外瘆人。
眼看骆世臣三人已走投无路,电光石火之间,那流水之音又起,琴声更趋急迫,如雷霆万钧,如震谷啸嚎,聚万千之力重重袭来,可一落到城隍庙里,却又散落开去,似飘花飞雪,翩翩撒满天地,窅窅裹挟众生,落了三人一身,也落在了活死人的身上,那些活死人似乎受了莫大的刺激,四散乱窜,慌不择路,那井边的活死人更是扑腾了好一阵子,把卓禄弄得浑身尽湿。
众活死人虽是四处乱窜,却也够得折腾,前后腾挪来去半晌,也还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庸懒倦怠之意!卓禄毕竟是好身手,捣鼓几下,已从井里爬出。
见这些活死人上蹿下跳,没了注意,好似癫狂一般,卓禄跃身而起,掌中带风,向活死人杀去,手起掌落,却是杀了个空!
原来,在卓禄手起之时,那潺潺流水之音戛然而止,众活死人本还在癫狂中的,随着琴声止歇,他们到底吐出最后一丝生气,跌落在地,筋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了。
此时,一阵大笑声从墙外传来,骆世臣三人一惊,刚举目,但见一人怀抱着七弦琴从城隍庙的墙头飞身而入,那人身形矫健,身影飘逸,一副洒脱之状!
他,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