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陵城的码头靠了岸。骆世臣、王尘锦和卓禄辞了其余人,匆匆上岸,这一趟,他们三人要去江陵城的城隍庙。
为何要去那地儿?
只因那肥鱼传回了帛书,据帛书所言,龙啸渊此时正在江陵城城隍庙开帮众大会。此番前去,正是时候!
众人不明就里,皆生好奇,游功书随手取来的肥鱼,是如何传送帛书的呢?游功书见众人迷糊,遂开释一番,大伙儿才有了眉目。原来,“北河洛、南江海”都靠鱼儿传信,这传信的鱼儿被称为尺素鱼。江湖帮派有南北,可鱼儿却无南北之分,是以尺素鱼游于南北,不辨泾渭黑白。江海帮帮众见了游功书放来的尺素鱼,以为是本帮弟子在问话,于是也就有了肥鱼折返,捎来帛书,通风报信。
可是他们三人毕竟不识江陵城的路,进了城也是到处询人,过了七弯八拐,进了九巷十坊,直到日落时分,方才看到了城隍庙的影子。
“锦儿,你说,我们见了龙啸渊,应该如何问话?”骆世臣边走边对王尘锦道。
“我也没个主意。”王尘锦沉吟片刻,又道,“而且我心里头越发担心,此番前往,我们怕是不受待见了。”
骆世臣瘪了瘪嘴:“锦儿,咱也是有些脸面的人,龙啸渊不会把我们赶走的。”
卓禄把手中宝剑一横:“哼!他要是赶我们走,我手中这把剑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相视而笑,又不再说话了,只顾低头寻路,下了好些功夫,终于逮着了城隍庙,到了是到了,可怪事还在后头哩。
赶到时,但见那城隍庙庙门紧闭,四周寂静无声,三人心中生诧,想叩门而入,却又觉着莽撞,只好在庙门前干等着了。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城隍庙既不见人进,也不见人出,瞧着着实不对劲。
“既然在此开帮众大会,为何里头如此安静?”王尘锦凝神苦听,又踮起脚尖往城隍庙里瞧了瞧,却是徒劳。
“闹得神神秘秘的,莫不是在密议什么大事,不想让外头人知道?”骆世臣仰头戏谑道,虽是戏谑,却半点也不好笑。
又干瘪瘪等了一个时辰,城隍庙中依然死一般的寂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骆世臣变得焦头烂额:“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卓禄管不住手脚了:“待我进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一语终了,他大步流星,上前冲城隍庙的大门一阵狠敲,边敲边又喝了几声。
“里边的人怎一个屁都不放?莫非,是不想见我们?”卓禄把拳头捏得啪啪响,火气一上来,就连他自己也按不住,心道你们不就是个江湖帮派么,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这也太欺负人了!
卓禄心中的火山到底是爆发了,他破门而入,嘴里还止不住地嚷嚷着“你们江海帮也太……”,“太”字还未脱口,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顺着敞开的门扑腾飞出,吓得卓禄浑身一颤,忙不迭地驱赶。
待那鬼东西扑腾着飞起,卓禄才看得清楚,那哪里是什么鬼东西,不过是一只黑色的乌鸦罢了。
卓禄定住心神,举目往城隍庙里瞧去,这一瞧不打紧,他的眸子竟如结冰一般凝在空中,浑身毛骨悚然!
骆世臣和王尘锦见卓禄像中邪一样凝在原地,不免心惊肉跳,诧异之下,二人也跟着朝里边瞧去——
只见城隍殿前的空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乍一看去,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似乎刚被黑白无常勾去了魂魄,变成了正等待着慢慢腐烂的皮肉而已。一阵寒风吹过,萧索之气袅袅上涌,真是比万人坑还多了几分凄怆惨怛。
这些人……已经死了?
三人心口嘭嘭直跳,喉咙口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半晌都发不出声,只觉着脑子里嗡嗡作响,颤得耳鸣心乱头皮发麻。
黑暗处,仿佛闪烁起无数双眼睛,在机警地打量着这三个不速之客,骆世臣心中一紧,吃力瞧去,却是什么也寻不着。
三人踟躇不前,闷在原地,颇费了一番思量,到底没熬过好奇心,蹑手蹑脚探入庙里。
庙里寒酸,不过靠着一座城隍殿撑起门面。城隍殿前敞着空地,空地上稀稀疏疏散着几根枯树,此外还有一口古井,靠着墙角,寂寥无言。
骆世臣眉头一皱,挽起袖子,随手捡了地上两人的脉搏打探,顿时冷汗涔涔,他们果然是死了!
再瞧众死尸,但见脸部发青,嘴唇紫中泛灰,面相狰狞可怖,约莫是适才中了剧毒,左右哀嚎,上下求告,百般挣扎,却依然逃不过阎王的摆布,想来也是可怜。骆世臣挽起死尸衣袖,尸臂上刻的鱼形图案抢入眼帘,惹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那鱼形图案与水生臂上刻的相差无几,如此说来,这些死尸,皆是江海帮的帮众了。
龙啸渊呢?莫非,他也死了?
三人悚然相觑,卓禄自小行走江湖,依稀认得龙啸渊的模样,在尸堆中好生寻索,终是寻出了他的尸体!
骆世臣长嗟道:“真是世事无常,堂堂南方第一大帮的帮主,倒头来竟被人给毒死了。”
王尘锦在死尸间踱步来去,步子越发沉重。她似乎觉着地上躺着的每一具死尸,都在闪烁双眼打量自己,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王尘锦忽又觉着好笑,笑自己犯迷糊了,直把死人也看成了活人,不然,死人又怎会眨眼睛哩?
如此这般,王尘锦收了念头,徐徐蹲下身子,探看死尸形貌,她更觉不对劲,蹙了眉头幽幽道:“这些人刚死没多久……”默然思索须臾,她倏然一肃,凛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已稳稳逮住骆世臣的脚踝,吓得他“啊”了一声,顿时陷入慌乱,铆足劲头挣扎,到底挣脱开了。
谁?
是谁?
是谁的手?
骆世臣一颗心直窜到嗓子眼里,上下牙齿撞得“哒哒哒”直响,他按住内心的惊惶和怵惧,撑大双目,左右旋身,余光扫尽尸堆,呼,地上依然不过死尸一堆,除此之外,全无动静,唯有庙内枯枝上栖息的几只乌鸦,约莫是听到了响动,倏然扑腾而起,发出声声悲嘶。
“不好!”卓禄诧然道,“龙,龙啸渊的眼睛,刚才,刚才动了一下!他不都,死了吗?怎么,怎么还……”
“你没看错吧?”王尘锦眸中寒光乍现,在卓禄与死尸间游走。
“他……”卓禄舌头打着卷儿,嘴巴里一片胡乱,说不得话了。
三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盯住龙啸渊。
苍茫暮色中,他双目是闭了的,眼珠子却缓缓转动起来,在眼眶中打着滚儿,似要蹦跶出了!
难道是闹鬼了不成?三人肚子里七荤八素,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正看得不明不白,又见龙啸渊忽地翕开嘴唇,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在黄昏中刺着耳朵传开,显得格外瘆人。
四周的死尸似乎被那“吱吱吱”的声响给唤醒了,竟也随之翕嘴,发出同样声响!那怪异声响死死缠住寂静的城隍庙,仿佛是无数赤练小蛇围着这地儿密密盘曲,盘到头顶,更向四面八方游走,最后径直向天边最后一抹亮色腾去,把整个黄昏的样子,都打扮得云谲波诡、阴森狰狞。
“快,快退!”
匆忙间,三人也不顾了地上的尸堆,一径往后退去,却听“扑通”之声,原来是王尘锦犯了急,被一块大石头给绊住后脚,愣是绊倒在地。可怜她试图站起,却是疼得不行,伴着惨哼,又应声跌落在地。
此刻已间不容发,却又遇上这幺蛾子,骆世臣急火攻心,蹲身瞧去,一时心疼不已——王尘锦脚部肿胀得厉害,怕是不能行走了。
骆世臣心下一横,蹲身欲驮王尘锦走。他虽生得高大,但毕竟一介文人,身上力气不足,颇费了些周折,好歹将她背起。
却在这当口,只听得身后响声大作,三人放眼过去,想再探个究竟,却感头顶风迫,一时毛发倒竖,眸中血丝裂开,啧啧,城隍庙的空地上,竟生出这般异样——
躺在地上的死尸,此刻竟然活了,泛着黢黑眼皮,摇摇晃晃而起,或坐或立,忽左忽右,龇牙咧嘴,不停嗅着什么。众死尸全无一点精神,仿佛醉酒,不辨南北,又仿佛畜生,来去觅食,更仿佛玩偶,被幕后的人牵着引线,令其朝东朝西。
骆世臣三人呆若木鸡,好不容易从惊恐中挣脱,却也丝毫不敢有半点动作,唯恐激怒了这群活死人,众鬼家伙冲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刻,一发系于千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