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的灵柩,终于在眉州城北的老翁泉落葬。老翁泉山水形胜,当地人传说,每当月明星稀、山中空静之时,常常可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在泉水氤氲中休息,故而当地人称此处为老翁泉。
最后一抔黄土堆落在坟墓上,尘土飞扬间,在场众人皆是泣不成声,骆世臣更是长跪不起:“娘,孩儿回来看您了!孩儿在京城拿了状元,蜚声文坛,可惜这一切,您都看不到了……”
墓前一片肃然,墓碑寂静无声,骆世臣却在冰冷肃杀的碑文中看到了娘亲慈爱的笑脸……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即逝。
徐老夫人的墓碑如故,碑文如故,空寂,冷峻,苦寒,萧索、肃杀。骆家人又一次来到陵墓前,心情却是五味杂陈。眼下守孝之期已过,骆家变卖府宅,举家迁去汴京。骆世臣怀治国安邦之策,海阔天高,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只等朝廷授官下来,他便可走马上任。
此番,是来道别的。三载寒暑推移,三载春秋代序,人总要经历风雨,才能获得更深刻的成长。眼前雨又萧萧,打动骆世臣重重心绪,耳边风又飘飘,拂起王尘锦往事如昨——
那年,她端坐在骆府的内卧,红烛明灭,小窗幽幽,对镜自赏,梳妆打扮,妆化好了,还总要担心一番画眉深浅。清纯的年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度过,时不时还要嘲笑一番庭院残红,但自打读了唐人的诗“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幽闺女儿爱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岁花开君不待,明年花开复谁在?故人不共洛阳东,今来空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后,便豁然开朗,从此再也没有对诗酒年华那番极放肆的陶醉了。
终究是骆怀印的话,将王尘锦从昨日之境中唤回。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骆怀印曼声吟出,顿觉眼角一酸,心口发烫,竟是老泪纵横。他拭了泪珠,颤巍巍地抬起手,摩挲冷砾冰石,心中无限凄凉:“夫人,我也不知道何时能再来看你了,待月明之时,闻箫声何处,定是有人吹到夜三更。”
“爹,孩儿扶您上马车吧。”骆世臣道。
一行人就这么颠簸着上路了,卓禄和鄢然同骑一马走在最前,二人守得云开见月明,到底作了房里人。
骆世臣牵着马,与王尘锦走在最后,二人缓步而行,洒下昵昵之语。
说话间,一行人已过数里路,卓禄突然勒住了马,前方,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悄然出现,迎在道上,风拂黑纱,苦情飘散。
“周姑娘?”卓禄不禁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小女子拜见壮士!小女子要出远门,途径此地,不想碰见各位,幸会!幸会!”周姑娘道。
骆世臣见路遇故人,很是激动,上前拱手道:“想不到我们又遇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敢问公子,你们这是要去何方呢?”周姑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骆世臣盛情一笑:“我们要南下,走水路去汴京。”
“哦。”周姑娘微微起了波澜,“真是太巧了,小女子也要去汴京。”
卓禄和鄢然已下了马,但见鄢然蹙了蹙眉,关切地说道:“好姐姐,这里离汴京可远了,你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只身前往,万一路上遇到山贼、盗匪,那可太危险了。”
周姑娘叹了口气:“我去汴京有要事,不得已才独自前往。”
“那,不如你跟我们一块儿上路吧,大家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鄢然扑闪着大眼睛。
“这,这怎么好呢?”周姑娘怯生生地说道。
骆世臣却是一阵欣喜:“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有这么多会武功的人,大家都可以保护你。再说此去汴京,一路风尘,羁旅愁思不断,你正好为我们弹琵琶曲,以解大伙儿的苦闷之情。”
众人纷纷附和。毕竟都是年轻人,有缘相遇,一路结伴同行,行到水穷处,大家又相忘于江湖,云淡风轻,彼此不闻,岂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你一个弱女子,去京城做什么?”不知何时,骆怀印已下了马车,走上前来,硬生生地问道。看来,他不大喜欢这位弹琵琶的女子。
“回老先生话,虽说自古蜀中多安乐,但我已无牵挂,只得孤零零四处漂泊。好在天意怜幽草,小女子的舅舅来了信,让小女子去京城投靠他。”周姑娘道。
王尘锦见状,面上满是善意:“爹,这位周姑娘与我们萍水相逢,却又一见如故,不如就让她随我们一同出发吧。”
“倘若这位姑娘愿意,那也无妨,只是这一路颠簸,可不要怨天尤人啊。”骆怀印瞥那周姑娘一眼,言语生硬得很。
周姑娘微微颔首,透过黑纱,王尘锦看到她粲然一笑,虽这笑容是从她满脸厚厚的疤痕中挤出来的,早已没了任何光泽,但王尘锦觉着她那笑容恰如花蕾绽放,如此清纯,如此自然。
就在众人决定打马上路时,忽又听得一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落在道上,恍如平地起风雷:“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啊?”那话音刚落,四下的小山丘里窜出十几条汉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刘涣!”卓禄见了为首之人,目中喷出一团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