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洒遍普济寺。
南园内,骆世臣正与卓禄对弈,两人玄素双引,黑白二分,杀得难分难解,忽见王尘锦疾步而来。
“世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尘锦面若桃花,如临春风。
骆世臣正与卓禄鏖战呢,他心思就在那棋枰上,寸步不移,哪里顾得上听什么消息?骆世臣没抬头,只是向王尘锦招了招手:“锦儿快来看,这盘棋,我吃定卓禄了。”
“吃得到吃不到,还真说不定呢?”卓禄幽幽说完,落下一子,骆世臣脸上立时“唰”的一下,白了大半。
“这……”骆世臣捉耳挠腮,适才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终究没想到,卓禄早已展开猛虎下山之势,伺机而动,一举将自己团团围住,死活也逃不脱了。
“好了好了,别下棋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世臣啊,要去杭州当通判官啦!”王尘锦还未说完,一抹红霞早已浮上脸颊。
骆世臣还沉浸在自己的弈局中,心念驰骋遨游于八极之外,被王尘锦这么一岔,心中弈局轰然崩塌,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忆。
众人惊喜不已:
“此事当真?”
“去杭州做官?”
“了不得啊!”
王尘锦笑语宴宴:“这当然是真的!是驸马爷王舜铣派人快马相告的,眼下,就等圣旨出皇宫了。”
“世臣,恭喜你,你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卓禄扬眉,兴奋说道。
通判杭州!骆世臣心中乍现满天繁星闪烁,璀璨无比,又仿佛有春水乍起,波荡不已。没想到自己一入仕途,朝廷就授了自己如此高的官职,真是光耀门楣哩!想想自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今日终于结了果实,骆世臣鼻子一酸,双眼变得湿红。
在湿红的泪眼中,骆世臣心自陌上缓缓归,蓦然拾得朝花。花团与眉州的山水田园相映,山水之间缓缓现出娘亲的脸庞,依然是那么宁静,那么温煦,那么慈祥,她讲着《范滂传》,讲得洋洋洒洒,“东汉时期,有位叫范滂的大臣,他胸怀大志,正气凛然,以天下为己任,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好事。然而,当时的皇帝昏庸,宦官专权,朝政黑暗。范滂上书指斥时弊,却被朝廷缉拿,他不想连累他人,故而主动投案,临行前,与母亲告别,他流着眼泪对母亲说,孩儿此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只有让弟弟来为您尽孝了,希望母亲割舍掉这难以割舍的亲情,不要再为儿子的事徒增伤悲。母亲则留着眼泪对范滂说,儿啊,你现在能够与贤臣李膺、杜密齐名,死也无遗憾了……”
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融进了滚烫的泪珠当中,再也寻不着任何的踪迹了。骆世臣拭去泪珠,正色说道:“杭州近岭南,我去杭州做官,正好可以打探巫蛊神教的动向,有朝一日集结江湖侠士,拿住闻千秋,查明娘亲遇害的真相!”
王尘锦见骆世臣眼中晶莹,知他又想起伤心事,忙三两步走到骆世臣跟前,一边为他拭泪,一边平心静气道:“世臣,今日本应高兴才是,何苦感念惆怅,黯然神伤?”
“锦儿,我……”骆世臣眸中波光流转,“可能是我太懦弱,一想起往事,就不知不觉流泪。哎,相思知何日,此时难为情。”
“世臣,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世间很多事,本就捉摸不定。对了,世臣,你来日坐那高高的庙堂,会做些什么呢?”王尘锦笑语盈盈。
经王尘锦这么一岔,骆世臣心绪渐缓,他略略沉吟,微微笑道,“想正天下是非,尚礼仪教化,揽辔澄清,经世济民,开盛世风气。”说话间,骆世臣已是神采奕奕,甚为活泼。
“哎,姐夫,你就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说点正经的吧。这杭州啊,那可是好地方。‘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多美啊姐夫,哦不,是骆大人!”王依缘顺带着作了个揖,甚是顽劣夸诞,她又展开一脸调皮相,摇头晃脑道,“对了,骆大人,你去当官,也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还想看看你穿官服的样子呢!”
“哎,别人可以,偏偏依缘妹妹不行。”骆世臣一脸狡黠,挤眉弄眼,慢条斯理道。
“为什么呀?”王依缘扑闪双眼,嘴巴张得老大。
“你想啊依缘妹妹,你生性豪纵,大大咧咧,又喜欢使酒论剑,踢天弄井,惹是生非,路遇不快就要拔刀,一言不合就要出招,唯恐天下不乱,比壮汉还要壮汉。若你与我们同行,沿途百姓一定坚壁清野,严加防范,更别说给我们吃的了。这样子下去,我敢打赌,还没等我上任,我们就已经暴尸荒野,呜呼哀哉了!就算是活着走到杭州城,城中怕是早没人了,大伙儿都闻风而逃了,到时候,长烟落日孤城闭,哎,如此这般,怎一个,惨字了得?”骆世臣脸上凄然无比,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一脸似苦似笑的表情。
众人心知肚明,还未听完,早已面面相觑,忍俊不禁,听得出来,骆世臣在调侃王依缘。
王依缘干瞪眼睛,吐吐舌头,眉毛拧成一团,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转,终于把骆世臣的话给想了个明明白白,那不是在戏谑我王依缘吗?她心中忿忿,却是机灵极了——哼!你激我,我偏不生气,我不仅不生气,还要反过来激你!
想到这儿,王依缘露出如花笑靥,又摇头晃脑道:“姐夫,我王依缘一介女侠,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叫仁义之举,怎么会成了踢天弄井,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呢?孔曰取义,孟曰成仁,难道就只允许你们读书人取义成仁,就不允许我们这些女侠客干点正经事?想我王依缘,仰手可接飞猱,俯身可散马蹄,气凌霄汉,狭义肝胆,多么自信豪迈,多么快意人生,倒是姐夫你呀,文弱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体无护身之术,那些懂武功的一出手,眨眼之间,就能要你的小命。若是没有我这般豪侠任气的人保护你,姐夫,就凭你,怕是还没走出京城,就被强盗土匪给活捉了去。”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还有我这位侠客吗?若是在去杭州的路上遇了蟊贼,我宝剑出鞘,一刀便可了结一个,他们人再多,也不过乌合之众,断然不是我的对手!”卓禄插话道。
“那若是老妖婆闻千秋来寻晦气,你能打过她吗?”王依缘扑闪着大眼睛,面上毫无愠色,反是笑容可掬,言语间却针锋相对。
“我承让自己打不过她,不过来日方长。哼,只要少林寺的人能传授我拜日神功,她闻千秋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岂是我的对手?”卓禄自知自己不敌,却丝毫不输气势。
“你想学少林寺的拜日神功?别做黄粱美梦啦,那拜日神功可是他们的看家绝学,断然不会传授外人的,你又岂能学得到?”王依缘翘起眼皮,满脸写满诘难之词。
“好啦,好啦,大家都别贫嘴了。”王尘锦打住二人的话,乐道,“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真是天花乱坠。这世臣官还没当,大伙儿的嘴就贫成这样,若是来日世臣坐在了庙堂上,大伙儿还不闹翻天啦?”
王依缘愣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还想再折腾一番,却见一位小沙弥走来,众人望那小沙弥去了,王依缘识趣,匆忙住了口。
那小沙弥道:“几位施主,皇宫里的李公公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特来召骆世臣进宫面圣。”
“要去见皇上?”众人惊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