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匿,灯火交辉,普济寺褪去白日的喧闹,变得内敛而深沉。
骆怀印出门与高士交游,此刻还未回来,他的卧房内漆黑一片,偶尔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也稍纵即逝。
想必那是老鼠过路弄出的声响罢。骆世臣这么一想,也就没往心里去。
此刻,骆世臣正蜷缩在床下,暗中窥探卧房里的动静,可他窥了好久,却也没发现半点异常,索性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此刻几更,只是由远而近,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声音虽小,但经这静夜的掩护,登时挤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骆世臣从昏睡中惊醒,立马警觉起来,频频向外窥望。
叩门声荡然全无。骆世臣正纳闷时,那门竟“哧溜”一声开了,一人蹑手蹑脚入内,他走得极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似乎是飘着走的。
四周漆黑,骆世臣再眨巴眼睛,也没能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心里疑惑不定——来人毕力压住声响,浑如做贼来去,自然不会是爹了。
动念至此,骆世臣心口剧烈跳动。这人是谁?他偷偷潜入爹的房间,到底意欲何为?莫非来人真是……骆世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来人在黑暗中左环右顾,上窥下探,似乎有些紧张和拘谨,手脚畏畏缩缩,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他好生忙活了一阵,大概是看清楚了房间里的光景,确认没人了,终于深吐一口气,全身松快不少,手脚也变得灵活和随意了。
来人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葫芦,将葫芦口拧开,朝里面使劲儿嘘气。说来也怪,那葫芦口竟然有红烟袅袅冒出,骆世臣看得两眼放光,也不知来人到底施了什么妖术,心中忐忑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来人见有红烟冒出,赶紧蹲下,将这葫芦横放在地,口中念念有词,语声久久回荡。
“天地玄黄,异种大生,精气为重,妖身为轻,杂形怪类,嗜血如狂,虎踞龙盘,血蜮永存。”
夜深人静,落针可闻,骆世臣清晰地听到那咒语在卧房里来回飘荡,充耳不绝,如孤魂喊杀,如鬼魅吼叫。
念咒语的声音,真是让人再熟悉不过了,骆世臣的脑海里立马蹿出苏大的模样,心中怒海奔腾!
苏大在做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施蛊?
他为何要这么做?
骆世臣怒发上冲,乱眉直立,他想立刻从床下蹿出来,狠狠揪住苏大,厉声质问一番!他将拳头捏得“咔咔”直响,甫一抬头,念头大转:若自己此刻去抓他,他岂会乖乖吐露真相?若是他撒谎寻托词,掩盖真实的目的,而自己苦无证据,又能拿他如何?
看来,眼下绝不能轻举妄动!
如此想着,骆世臣也就稳住阵脚,继续窥探。
不多时,那葫芦里真的钻出了一只血红色的虫子,头身仅仅有蜜蜂大小,四根触须高高扬起,不断在其头顶扫荡,其嘴长而尖,似乎可以伸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更让人瞠目的是,那虫子的下腹部有八只爪子,那爪子可长可短,伸缩自如。待其将最前面的两只爪子不断展开,竟露出了两根针形器物,锐利无比。
这是什么虫子,怎么从未见过呢?骆世臣心生惶惑,又试探着往前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这一看不要紧,那虫子不断展开的两只前爪竟“噗”的一声朝骆世臣刺来!
那虫子已然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骆世臣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就势往侧面翻滚,一连打了好几个转,试图避其锋芒。锋芒虽是避开了,却也捣鼓出了好些声响,着实吓了苏大一跳。
苏大也是心惊胆战:那黑黢黢的床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那虫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眼见猎物移开,它飞快地一收爪子,移步换位,又大喇喇袭向骆世臣,看来,那诡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骆世臣不得已,又继续往前打滚,却是“嘭”的一声,狠狠碰在床脚上,一股钻心的痛楚抢来,不禁惹得他惨嚎一声,声音划破黑暗,直刺苏大耳朵!
房内有人!
苏大在慌乱中临了这情景,一时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连眼珠子都打不了转,仿佛中了邪,孤零零僵在原地,愣是回不过神来。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那窗边脆响传来,一小团黑影破窗而入,直挺挺打向地上张牙舞爪的蛊虫,猝然间打得那蛊虫“呜——”地怪叫一长声,长爪节节后缩,血红色的硕体颤得后退几步,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般横行无忌、胆大妄为。
那小团黑影掉落在地,骆世臣定睛觑去,竟是一块香囊。
苏大也缓过来,他心中一沉,自知行踪已暴露无遗,登时毛骨悚然,后脊飕飕发凉,身子簌簌打颤——若是坐实了施蛊之事,自己恐怕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官府砍!
跑!
苏大脑中刚闪出这念头,身子还未急转,猝然之间,身后已有寒光逼来,苏大余光洒去,竟见三人持剑而入,手中长剑锐气逼人。
“苏大,你大晚上来爹的房间,到底想做什么?”黑暗中,一位持剑人洪声厉喝。
骆世臣松了口气:这不是锦儿的声音吗?太好了,救兵来了!
“我……我是进来抓贼的,床下有贼。”苏大眼珠子轱辘一转,试图把池水搅浑。
“捉贼?你怕是贼喊捉贼吧!哼,我王依缘最讨厌的,便是吃里扒外的家伙,如果发现你搞鬼,本姑娘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王依缘愤愤说道。
“若不是周姑娘提醒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你是好人。我卓禄行侠仗义,绝不允许你在此为祸。”黑暗中传来卓禄的声音。
“少跟他废话,将他打残了再说!”王依缘已是怒不可遏。
“且慢!”骆世臣在床下喊道。他从黑暗中钻出,也不顾众人诧异之色,两眼厉芒大闪,直射苏大:“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大,究竟谁是贼,我想你清楚得很。我问你,你放出来的这鬼东西是什么,是不是蛊虫?”
“少爷,你……你怎么在床下……这是怎么回事……”苏大吞吞吐吐,百口莫辩。
“我还想问你呢!你进入爹的房间施蛊,到底是何居心?”骆世臣咬牙切齿愤然道。
“蛊虫?”王依缘走近那虫子一瞧,打了个寒颤,不禁花容失色:“哎呀,本姑娘活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虫子!你们看它爪子,看它触须,真是瘆得慌。苏大,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玩意儿?你……你是巫蛊教徒?”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是巫蛊神教的人设局害我的,我误入了他们的圈套,我是无辜的。”苏大苦口辩解道。
“无辜?苏大,你害死老夫人,坏事做尽,到头来又说自己无辜?”一段扯着嗓子怒吼而出却又因沙哑而呕哑嘲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之人正是周姑娘,他手中掌着一盏油灯,暖光泄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