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缘扑闪着大眼睛凑过来,接了话题问道:“助一臂之力?那你们会武功吗,说来给本姑娘听听。”
“我与巧言妹妹都不会武功。”展画落落回道,并无遮遮掩掩。
“哈哈,我就猜到你们俩不会武功!”王依缘讥笑道,“你们俩啊,一个细皮嫩肉,羞羞答答的,另一个五大三粗,圆圆鼓鼓的,看长相就不像习过武。我就弄不明白了,你们不会武功,如何助一臂之力呐?莫不是要跟着去瞎掺和?”
偌大竹林,凉风习习,王依缘这话一出,却无端地让人燥热起来。尤其是陆寻晖,眉眼之间怒火中烧,就差点燃王依缘的衣裳了。
王依缘却是面色轻松,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她晃了脑袋,压低嗓音,掩面说道:“告诉两位美人,我听说呀,巫蛊教徒最喜欢将女子掠进山里,当什么压寨夫人了,吁,两位美人就不怕?”
王依缘语声虽小,但听到的人顿觉不大爽利,便觉着刺耳得很,一时竟惹骆世臣瞋怒了:“依缘妹妹,展画和巧言姑娘都是客人,你怎能这样说话呢?”
巧言也是面露愠色,上下两瓣厚唇一翕一张,呼呼出气,约摸真是有些火了。
展画的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她稍稍沉吟,便反诘道:“这位妹妹,你对巫蛊神教的行径这么了解,莫非,你曾当过他们的压寨夫人?”
众人闻言,“扑哧”笑出声来,王依缘见自己遭了嘲笑丢了脸,可是不依了,急着想辩驳,却又不知如何驳,张了几次嘴,愣是没带出点话来,可偏偏怒气闷在心里头,越闷越是难受,恼得她眉眼鼻口都挤到一块儿了,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的。
展画见王依缘不吱声了,也没再为难她,转而对骆世臣道:“骆大人,展画虽不懂武功,却知天下大义所在。所谓国家者,先有国后有家,若江山社稷陷于危难,又何谈有家呢?所以保家卫国,人人义不容辞。哎,可怜坊间人言可畏,都说治国平天下是男儿事,说我一个弱女子,瞎凑什么热闹。展画心中很是不服气,想来日定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为家国效犬马之劳,献绵薄之力,剿灭恶贯满盈的巫蛊神教,为黎民造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展画一番激昂之词动人心扉,在场众男儿皆是血脉偾张,壮怀激烈。骆世臣眸中亦是精光大作,他没想到,这展画姑娘虽行走于风月柳巷,却不同于那些只知引宫弄商吹啦弹唱卖弄风情的女子,她的身上始终奔涌着沸腾的血,激荡了一切污浊,她的胸臆与气魄,横扫了所有的蝇营狗苟,她的胆略与见识,直叫无数大宋男儿汗颜,这展画,真是世间的奇女子!
只是,巫蛊神教行踪渺渺,渊深莫测,教主闻千秋更是暴戾古怪,让人实在难辨黑白。真不知娘亲的死、四位朝臣的伤以及江湖上诸恶业,是否真是巫蛊神教所为!眼下诸事扑朔迷离,正待查个水落石出,为何展画竟一口咬定其作恶多端,更时时扬言要剿灭巫蛊神教?
此刻,展画眉目间星星点点,胭脂醉人。她收敛豪纵,苦笑一声,缓缓说道:“展画刚才那番大话,说出来让大家见笑了。展画不会武功却强学花木兰,真如坎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惭愧!展画知道,江湖险恶,刀剑无眼,多少武林高手都败在了巫蛊神教的手下。但纵然前途艰险重重,展画也绝不会中途放弃,正所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只要有恒心有毅力,绳锯可致木断,水滴可让石穿。”
展画说到关情至深处,不觉临风哽咽,横竖无法言语,但见其眼中晶莹,似有热泪盈眶即出,一时风起暗香,竟将多情的夏日也灌得醉脸熏熏。
展画感到有些失态,匆忙收住眼泪,双手贴于胸前,柔荑起于袖间,身子窈窕前倾,微微颔首低眉,轻轻鞠了一躬。
骆世臣拱手还礼,抬起头时,竟见展画手上多了个包袱,包袱渐开,里面顺势散出十几块白花花的银子来,点亮了在场众人的双眼。
展画笑语盈盈:“骆大人,各位朋友,这些银两是展画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展画生性节俭,从没舍得乱花,只为将这些钱用来剿贼。展画知道,此去岭南,山高路远,如果朝廷讨伐巫蛊神教,定要花费不少钱财购买兵器、干粮和抚恤阵亡将士。展画这些银两虽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表明了一点心意,还请骆大人转呈朝廷。”
骆世臣一口回绝:“展画姑娘费心了。这招兵买马、保家卫国之事,是我们男人的事,我又怎能要你的钱财呢?我大宋男儿桑弧蓬矢,志达四方,有朝一日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而还,那才是当世英雄!”骆世臣话锋一转,又道,“展画,这么多的银两,可以广纳多少良田美宅了,你快把银子收起来,拿回家多置田产房舍吧,毕竟,那风月场所也不是久居之地,你还需早做打算。”
展画却是不依:“骆大人,你是学览古今之人。展画想问你,这古往今来,究竟有谁能带着钱财来到人世间,又有谁,能带着钱财离开世间?”
骆世臣无言以对,只觉喉管处“咝”地蹿出一大团凉气,哽在咽喉处。凉风吹来香满地,清凉暗香中,骆世臣仿佛觉着展画身形高大了好多,胜过无数须眉。
展画乘势而进,又接着说道:“骆大人,自古钱财、田地、美宅皆是身外之物,展画只想在天地之间存浩然之气,难道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吗?”
骆世臣被展画气壮山河之势所染,心中豪情万丈:“展画姑娘此举,直叫我堂堂大宋七尺男儿敬佩不已……”骆世臣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即将赴杭州任通判,杭州据东南形胜,扼吴越咽喉,又靠近岭南,实能成大事。等在下走马上任,定在杭州会盟天下侠士,捉拿闻千秋那个女魔头。至于这银两,在下断然不能收,还请姑娘拿回吧。”
展画再次颔首,她见骆世臣言语之间已全然没有回旋余地,知道多说也是无益,便内敛一笑,欣然道:“既然骆大人执意不肯收,展画也不勉强。来日,骆大人有用得着展画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展画虽是这样说,却是娴稳端方,一动不动,任凭那些银两散开,全无收回之意。
骆世臣见状,料展画定是有些难为情,毕竟,这送出去的东西,又怎好再收回来呢?骆世臣掂量一番,又道:“展画姑娘,古人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胸怀大志者,又何必言利呢?我等谋划擒拿闻千秋,辨明黑白,惩恶扬善,激浊扬清,靠的是一片赤诚之心,切不可让心中皓皓之白,蒙上世间的污垢与尘埃。有道是天地如逆旅,你我皆行人,既然都是过客,不如留下耿耿丹心光照后世,如此,人生自会豁然开朗,坐忘逍遥。”骆世臣兴致上来,错以为天地屏息,时光停步,草木无秋,于是他发足了嘴上功夫,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洋洋洒洒地说了个通透。
言罢,骆世臣拱手道:“在下满口荒唐言语,让展画姑娘见笑了。还望姑娘将这些银两收回,以作它用。”
暗香飘过,展画对骆世臣鄢然一笑,继而又伸手对巧言一指,巧言心会,动手将银两垒起,捆扎包袱,方才作罢。
“骆大人,今日你我一诺,当效季布,价值千金!”展画言语铿锵有力。
“一言为定!”骆世臣朗声说道。
众人将展画和巧言送至普济寺的大门处,又目送着他们俩走远了。可即便展画已走得看不见了人影,陆寻晖仍延颈企踵,瞭望不断,似要望穿盈盈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