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侍女巧言。”展画微微转头,对巧言说道,“巧言,这位便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骆世臣骆大人。他可是科场的状元郎,当今文坛盟主。他抬头能通天文,低头能识地理,见面能辨人心,登车揽辔澄清天下,手持长缨力缚鲲鹏,是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巧言,你要多向骆大人学习。”
听展画如此抬举,骆世臣面色微微羞红,不知说什么好,搜肠刮肚一番,才谦让道:“展画姑娘真是谬赞了,在下不过枉读了几本书而已。”
只听那巧言“咯咯”直笑,边笑边说:“骆大人只读了几本书,就当状元当盟主,若是以后再读几本书,岂不就要当宰相了?”
“骆大人当了宰相,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民间的朋友呀。”展画顺着巧言的话补道。
“骆某只知读书为文,从未想过当宰相。”骆世臣淡然笑道。
展画笑靥如花,双眸含香:“骆大人可就过谦了。最近骆大人破了朝廷的大案,捉拿了横行霸道的巫蛊教徒,为朝中四位重臣治好了怪病,此事早已在坊间传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皇上眼里,骆大人可是年轻才俊,国之栋梁,宰相之位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一抹红霞浮上骆世臣的脸颊。刚才展画一席话,说到了他心里头从未想过但只要一想便心绪澎湃的地方。他忽又想起三年前,章楚翰与自己纵论天下文士的时候,他说的那番话来……
“大鹏远飞万里,首先得要有鸿鹄之志。读书人倘若不能以占科场胜算、拔文章头筹为要务,那你我参加乡试、会试又有什么用呢?只有登上天子庙堂,居高官、得厚禄,睥睨群臣,才能澄清天下,为民请命,才对得起这寒窗苦读数十载啊!今日骆老弟你一举成名,连文坛盟主欧阳修大人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将来我大宋宰相的宝座非你莫属。”
……
章楚翰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徘徊,骆世臣一时难以抑制自己汹涌的心绪。是呀,世人入仕做官,本就图宦达,有谁不愿步步高升呢?只有登上天子庙堂,睥睨脚下群臣,才能澄清天下,兼济苍生,实现自己更大的抱负!若是爱惜羽毛,沽名钓誉,去守半时的清高,那才是真正的屈才!
心念转动间,骆世臣想象着自己登凌绝顶,鱼跃鸟飞尽收眼底,天地无限宽阔,惹得他意兴遄飞,可他正高兴间,却又望见对岸山头飘荡的苍老蹒跚的身影,那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她的额头上爬满皱纹,手中拄着鸠首杖,万里长空阴云密布恶浪翻滚,自己从未听过的怪鸟嚣叫声划破苍穹,骇得鱼潜水底鸟隐荒丛百兽雌伏,骆世臣定睛一看,那不正是狼首神鸮?
巫蛊神教的事又依稀浮上骆世臣的心头,挂在了他的心尖儿上,嚼之发苦,挥之难去。骆世臣抚膺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宰相……就算当了宰相又如何……我娘还能再活过来吗……慧远方丈还能再活过来吗……幕后作恶者不照样逍遥法外,横行无忌么……”
展画见骆世臣动了悲情凄意,脸上浮起愧疚之色:“骆大人,天意虽是高难问,但只要尽人事,天意终究会被打动。汉人的书上不是有愚公移山的事吗?”
“汉人的书上……听展画姑娘这意思,难道你不是汉人?”王尘锦乍听展画这一句,顿时心生惊奇,又料想展画定是口误,于是打趣道。
展画乍地一惊,脸上忽红忽白,阴晴不定,尴尬极了。她环视一圈,呼吸吐纳,定下神心,稍稍振作,满脸堆笑,柔声道:“咳,你看我,最近老口误。我想说的是,我们汉人的书上记载了愚公移山之事。愚公锲而不舍,只为移太行、王屋二山,有人嘲笑他,他便告诉来人,移山之事,只要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做下去,终究有一天能成功。他这番话感动了天帝,天帝便命令两个大力士将大山移走了。骆大人不如也学愚公,积长久之功,累经年之力,定能惩恶扬善,平息纷乱。”
骆世臣听罢,目光炯炯如炬:“展画姑娘说得对。正所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只要天地同力,上下齐心,迟早有一日,我定能查清我娘遇害的原委,擒拿凶手,惩恶扬善!”
巧言在旁默然点头,继而道:“巧言听闻,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天下,所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可怜展画姐姐与我都错生在了勾栏人家,整日唱的都是靡靡之音桑濮之曲,每每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不免伤心难过。展画姐姐与我不愿做无知的女流之辈,不愿一辈子寄身俗世,特来拜会骆大人,有一要事相求。”
“有一要事相求?”骆世臣不解。这位巧言姑娘将话如此突兀地插进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着实让人一团乱麻。不知她究竟要求什么。
展画美颜一笑,如百花飘落碧潭,荡起香风阵阵:“骆大人有乾坤手段,有英雄方略,深得皇上信任。展画想求骆大人上奏朝廷,请朝廷发国中精兵,讨伐巫蛊神教!”
展画一通言语,惹得骆世臣心中起了涟漪,片刻功夫,他思量万千,却又稳下心神,徐徐说道:“王师讨伐,需师出有名。巫蛊神教毕竟只是江湖帮派,并未造反,朝廷又以何种理由昭告天下,发精兵讨伐他们呢?师出无名,岂不是以大欺小,贻人口实?而且,若派精兵南伐,势必会有军士死伤,战火波及之处,更会让生灵涂炭!如果此时北方边境有敌人来犯,那我大宋岂不岌岌可危?朝廷行事向来谨慎,断然是不会南伐的。”
展画眉间一蹙:“骆大人此言差矣。巫蛊神教虽是江湖帮派,但作恶多端,罪行滔天,罄竹难书,别的不说,单就他们派人谋害朝中大臣,这就是大逆不道的罪名!骆大人又为何说师出无名呢?如果朝廷再不出手,坐视其壮大,便是姑息养奸,绥靖纵容。等到野火已成燎原之势,再想浇灭,可就迟了!再说双方开战,自然会有死伤,那些大宋好男儿,他们为国事而死,那是名垂青史,又何足伤悲?至于骆大人担心辽人和西夏人趁机来犯,展画以为是多虑了。我大宋早已与辽人有澶渊之盟,与西夏人有《庆历合约》,约定彼此互不侵犯,而今北境罢战多年,早已是河清海晏,歌舞升平,榷场繁荣,商贾云集,如此繁荣景象,试问,又怎会起风波呢?所以展画以为,朝廷应出精锐之师南伐,围剿巫蛊神教,以求速战速决。此事关系天下兴亡四海安危,我和巧言皆愿助一臂之力。”
骆世臣听了,喟然长叹,良久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