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然被刚才的打斗声惊醒了。
她搓揉眼睛,忍痛从地上坐起,一见庭院里满是人,且装束怪异举止乖张,不禁打了个哆嗦,浑身寒毛立起。
“你们是谁?我……我这是在哪里?”鄢然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从没见过巫蛊神教的人,自然是惴栗不安了。
闻千秋面露凶光,她刚想命人将鄢然绑起来,却又见鄢然的双眸中满是秋水一般温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细细思量,念头一转——这女子一副少不更事心无城府的模样,该是极好骗的了,既如此,又何须大费周章囚禁她呢?
闻千秋退去脸上的凶光,露出祥和之色,对鄢然幽幽说道:“姑娘你别怕,刚才,你被歹人所挟持,是我们路见不平,将你从虎穴中救出的。”
“那,你们是……”鄢然依旧有些胆怯。
“我们……”闻千秋仓促间不知如何编织谎言,只得环顾左右。
李婵香见教主窘迫,忙上前两步,朝嫣然笑语晏晏道:“姑娘,你眼前这位阿婆,乃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秋婆婆。她领了我们这帮侠客,行走天下,广施仁德,匡扶正义。刚才,秋婆婆见你被歹徒劫持,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出手就打得那些歹徒落荒而逃,可带劲了。”
鄢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笑靥如鲜花绽放,她从地上徐徐站起,对闻千秋行礼道:“鄢然拜见秋婆婆,感谢秋婆婆的救命之恩,祝秋婆婆纳福呈祥,与天同寿。”
闻千秋被鄢然清纯可爱的样子逗乐了,哈哈大笑道:“鄢然姑娘,你这名字清新脱俗,模样又是白白嫩嫩水灵灵,说话更是讨人喜欢,让我这老太婆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刚才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客气!你且在我这宅子里好生歇息,将身子骨养好,别的事,什么也别瞎想。”
李婵香陪着笑,不疾不徐道:“秋婆婆可是大善人,你遇上她呀,算是上辈子修来的莫大福份。”
“嗯。”鄢然脸上浮起红云,“我不仅跟秋婆婆有缘,我跟姐姐你,也挺有缘分的,不知我该怎么称呼姐姐呢?”
“哦,你叫我阿香姐姐好了。”李婵香笑语盈盈,“你随我来,我带你去客房休息,我们这里依山傍水,你安心住下便是。”
“秋婆婆,阿香姐姐,鄢然有一事相求。鄢然与夫君情投意合,若是夫君发现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急死的。秋婆婆,阿香姐姐,你们可以送我回家吗?”鄢然的娇脸上浮满心事。
“你住哪里呢?”闻千秋眉毛一抬,漫不经心地问道。
“南屏山。”鄢然急切回道。
“南屏山?”李婵香故作惊讶,“鄢然妹妹,不是我们不愿送你回家。此地距南屏山有几百里路,这么晚了,道上实在不便。不如,你先在我们这宅子里住下了,姐姐择日再送你回家吧。”
“阿香姐姐,我跟我夫君海誓山盟,永远不要分开。他若是迟迟寻不到我的音信,一时想不开,动了轻生的念头……我心里头越想越慌乱,都快六神无主了。”鄢然脸上更加焦虑了。
“鄢然姑娘,你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让你们夫妻团聚的。”闻千秋虽是劝慰,却说得抑扬顿挫,拉腔拉调,若明眼人听了,定知她话中之意,“你只需休养好自己的身子,可别让自个儿变瘦了,不然,到时候你们夫妻见面,你夫君认不得你,那可就不妙了。”
鄢然点点头,她一向拙于言辞,被闻千秋的话一堵,就不知再说什么了。
“今晚,你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闻千秋言罢,向李婵香递了个眼色,“阿香,你带鄢然姑娘回房吧。”
闻千秋目送二人离去。她平日里雷厉风行,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从不迁就他人,可是此刻,她竟觉着这嫣然姑娘好生温婉可人,清新脱俗,就如同那刚出水的芙蓉,让人心生爱怜。
闻千秋又回味一番,更觉有意思。是呀,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像鄢然这样的清纯而又痴情的女子,是见得越来越少了,因为少,所以越发珍贵。她突然有一丝冲动,想将这女子捧在手心里,只愿多睹几眼她的天真无邪,她的烂漫旖旎。
只可惜李婵香已经带着鄢然走远了,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进入客房,鄢然浑身一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房里,金丝楠乌木雕花床榻活色生香,檀香木制桌椅上刻鸾凤和鸣,窗户迎风半开,清风从窗口偷偷潜入,竟携来重重梅花香,沁人心脾。鄢然一时惬意,推门而出,更觉心旷神怡——原来这客房外自带一处花圃,花圃中,梅花凌寒独开,含情脉脉,香满乾坤。
鄢然站在花圃中,感到浑身上下都是香,一时精神大振,脱口而出道:“阿香姐姐,这客房好生雅致,真是令人喜欢。”
李婵香也步入花圃,边走边说道:“秋婆婆怕你不习惯,特意安排将这间最好的客房留给你住的。”
“鄢然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间,阿香姐姐,你跟我一起住吧。”鄢然转过身,轻轻拉住李婵香的衣裳,试探着问道。
“不了,我就住隔壁,你有什么事,吩咐阿香姐姐就好。”李婵香脸上笑靥如花。
鄢然也冲李婵香笑了笑,却是笑得勉强极了,笑容退去,她的俏脸上又浮起一丝忧愁:“这里景色虽美,可毕竟不是我的家,哎!”
李婵香又苦笑着摇摇头,开解道:“鄢然妹妹,这人生一世,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的夫君看见你闷闷不乐,他也会很难过的,你说对吗?”
鄢然听罢,若有所悟,渐渐沉寂,不再言语。
忽而清风乍起,吹开天边薄云,引出清寒月色。
“也不知,我夫君此刻可好,他是否多添了寒衣,他是否在回廊中练剑,他应该,也看到了今夜这轮皎月吧。”鄢然举头望月,情郁于中,发之于外,曼声吟道,“凉风萧瑟起天末,明月多情照离人。可惜,明月纵然多情,却不知花谢花飞,不知染柳烟浓,不知吹梅笛怨。百里之外,南屏山间,烟月是否依然?”
李婵香看在眼里,心中没来由地生起怜悯之心,她突然有了一丝冲动,想抱一抱这温婉的女孩子,她是多么的百转千回,多么的情深义重,多么的动人心魂。若不是为了对付骆世臣,她都想立刻将鄢然送回南屏山了。
李婵香情到深处,眸中波光流转:“鄢然妹妹,阿香姐姐真的好感动,姐姐虽说不清世间情为何物,但一看到你,姐姐便觉得好温馨,姐姐好羡慕你们两情相悦情如江海,姐姐好想你们地久天长,这世间虽也有许多的不如意,但只要你们心有灵犀,情系彼此,就一定能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鄢然咀嚼着这句话,不知不觉间又生情愫,眼里擒满泪水,“阿香姐姐,你读过《春江花月夜》吗?我常听世臣哥哥吟咏‘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只觉得意境高妙,却不知诗中之意。今夜月明举头望,让我在恍然之间悟出了诗中意,成了诗中人。阿香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因祸得福呢?”
李婵香见鄢然扑闪着眼睛,双眸清澈见底,长发随风漫卷,形神飘逸不俗,看着看着不觉又生爱惜之意。
“鄢然妹妹,我觉着,你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凡,沧海里的明珠生辉,名山之巅的宝玉闪光,让姐姐自叹不如。姐姐自小跟着秋婆婆,虽衣食无忧,生活逸乐,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今天见到你,姐姐茅塞顿开,方知这大千世界,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和你夫君比翼齐飞,姐姐好生羡慕你们。”李婵香一脸和蔼可亲。
鄢然两靥涨红,羞涩地说道:“姐姐你这么说,让鄢然脸红了。姐姐你这么美,一定名花有主了吧?”
李婵香苦笑着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淡淡说道:“世事不过一场大梦,梦中人又如何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困于梦中?”
鄢然有些迷茫地看着李婵香,她苦思冥想,始终不得开解,于是凝眉道:“阿香姐姐,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李婵香勉强挤出笑意:“鄢然妹妹,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等养好了精神,你就能见到你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