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禄——”骆世臣将双手围成喇叭状,向着远处高喊,远处乱云扰扰,惨雾蒙蒙,万物好似罩了一层面纱,看不清本来面目。
鄢然颤颤巍巍地跌坐在地,她心中悲愁齐涌,竟将喉头堵了个严严实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时霜风凄紧,刺人筋骨,遍地红衰翠减,孤寂寥落,唯有云烟深处,微微透出霞光来。
崖下忽然传出响动,落在霜风里,显得颇为扎耳。骆世臣一惊,继而心中扑扑直跳,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的喊声引来了闻千秋?
崖下的响声渐微渐止,终究复归平静。
鄢然不知何处生来的力气,撑着她铆足劲往悬崖边爬去,爬到了峭壁最险峻的地儿。她浑然不顾那壁刃削肉刺骨,咬牙忍住钻心之痛,又往前爬了两步,直到无路可爬,这才探出头去,朝着崖下大喊卓禄。
似乎是心有灵犀,崖下不远处脚步声渐起,继而传来一句低沉而嘶哑的人声。那声音太过混浊,以至没人听得明白,但鄢然却是兴奋得要命,她双眉大开,眸中精光大作,尔后那精光又变朦胧了——那是她泪眼婆娑,那是她喜极而泣!她从那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中听出了什么,此刻,她凿凿有据,崖下不远处的人,定是卓禄!
崖下不远处响起了抓地声,踏石声,走壁声,飞岩声,声声刚劲,荡起猎猎罡风,鄢然拭去泪眼,眼前蹿入一人,这不正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人么,可是他明显有些瘦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一路上刀光剑影,一路上生死茫茫,可怜他翻过重山,踏遍长亭,望尽天涯……
两人的手紧紧相扣,两张笑脸密密贴住,任凭疾风訇啸,二人却是贴得更紧了……
东方霞光大作,染了万里云天。
“卓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嫣然哽咽道,“我好想哭,哭得一塌糊涂……”
“嫣然妹妹,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痛,我却没办法将你救出来,对不起了嫣然……”卓禄目中噙泪。
“嫣然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卓哥哥了。没想到,在世臣哥哥和李婵香的帮助下,嫣然到底逃出了魔窟,终得与卓哥哥相见。”嫣然面上尽是柔情蜜意。
“世臣兄?世臣兄在哪儿?”卓禄纵目四望,终与骆世臣相视,目中尽是喜悦。
“卓禄,看到你无恙,我心中也安稳了!男子汉大丈夫,腹藏英雄气,胸纳百万兵,铮铮铁骨,顶天立地,怎能哭得稀里哗啦的?”如此说着,骆世臣却是双眼湿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似要流出来了一般。
卓禄哂笑道:“嗨,世臣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呢?”言语中尽是调谑。
骆世臣破涕为笑。
悬崖之巅,罡风渐退,呈出一片祥和之色。
卓禄心中却是风云无定,流水不还,不免颤然生悲,喟叹绵绵:“只可惜,陆岛主已仙逝了。”
“你说什么?”仿佛九天雷落,轰得骆世臣耳边嗡嗡作响,脑中突突直跳,眼前一片空白,“陆岛主仙逝了……”他感到浑身似有熊熊烈火燃烧,自己的魂魂魄魄都快被焚成了灰烬。
“闻千秋的大光明法的确厉害,幽冥鬼将无人能敌,我和陆岛主都硬生生受了那鬼物一掌,被击得四肢翻腾,百骸打癫,元神出窍,所幸我有拜日神功护体,才侥幸逃过此劫,待我醒来时,发现陆岛主他,他已经断了气,西去极乐了。”卓禄悲从中来,满面愁云惨淡。
“那陆岛主的遗体呢?他的遗体在何处?”骆世臣问道。
“我怕山野间的畜生冒犯他,所以将他浅葬在了这悬崖下方不远,那里有一方石阶,靠山面水,藏风聚气,可供他长眠。”卓禄说罢,又是一阵哽咽。
三人无语凝噎。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是山河犹在,故人却已长逝。”良久,骆世臣扼腕叹息道。
三人目尽青天,顿觉自身渺小如沧海一粟,须臾即去,灰飞烟灭,短暂而又孱弱。
骆世臣思绪万千,竟无酒而醉,晃晃悠悠之间,神思游荡四方,驰骋八极,末了,他睥睨远方,曼声吟道:“九尘衢土递追攀,马迹轩车日暮间。玄发尽惊为客换,白头曾见几人闲。空悲浮世云无定,多感流年水不还。谢却从前受恩地,归来依止叩禅关。”其声清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于最高层处悠悠零落,化作风花雨雪。
“下雪了!下雪了!”嫣然惊奇不已,果然,雪花点点滴滴,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嫣然的额头上、发簪中、花胜下,又落入她的衣裳里,醉进她的手中。嫣然伸手揽雪,那雪花竟害羞、调皮而又多情,倏地钻入她的肌肤之中,与她玩起了捉迷藏,仅留下丝丝冰凉。
俯仰之间,骆世臣满面绯红,风仪甚雅,双目似开似闭,容貌波澜不惊,约莫已全然忘却了天地万物的存在,只是坦然沉醉于寒风之中了。
云淡雾散,天边又放亮了些,晨光洒向原野,惊起苍鹰展翅,鸥鹭翱翔,犬马疾走,奇兽奔忙,一派勃勃生机。
卓禄极目驰骋重重碧山,栖息洋洋风物,眼前豁然开朗,心中悲痛转淡,整个人都振作了好些。
天边云层渐渐稀薄,万丈霞光蓄积已久,似乎就要破出!
疾风在山体间咆哮,发出排山倒海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一阵强过一阵,仿佛要吞噬掉整个大地。微云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依然随天风翻滚激荡,卓禄屹立风云之中,顿觉体内元气在五脏六腑间汹涌澎湃,奔腾驰荡,突突直迸,呼之欲出,他忙吐故纳新,调气理息,却仍觉得体内元气浩然,不可遏止。
这是怎么回事?卓禄又惊又奇,瞠目结舌,浑浑然说不出话来。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的滚滚云层在刹那间破开,放出一轮红日,但见金光喷薄,挥洒千里,润泽了无边光景!
“这不正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卓禄双目陡然大开,他喁喁自语,胸中百转千回,萦绕不绝,他实在耐受不住,奋起仰天长啸,引吭九霄之外,天际风卷云涌,风云聚散开合,惹得整个大地也为之耸动!
嫣然直愣愣地盯住卓禄,她满脸错愕,不明白卓禄为何如此兴奋,仿佛癫狂了一般,倒是骆世臣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了然于胸,会意一笑。
卓禄盘腿而坐,调气理息,顿时意念大生,神思高扬,眉心处更有灵气往来,堪与造化争神奇。
“逆九万江水,西去极乐淘尽沙;转三千红尘,东来俗世卷平崖。熊熊烈火,气吞真金;树高千丈,翻覆青山……”卓禄的脑海里不断萦绕拜日神功的秘诀,他相时而动,屈臂斜上,其后背陡然间更生出无数虚影,在形体内外游进游出,形影相依,虚实相生,若隐若现,缥缈无极,已然不可测得他真身何处,仿佛已乘风奔去,欺入苍穹,又似乎遨于九天之外,早已超脱了朗朗乾坤。
“拜日天中天,佛光照大千;八风穿心过,一念寂万年。”卓禄眸中混沌大开,双目炯炯有神,目中飞沙渐隐,走石匿迹,唯余空山落叶,不同的是,空山落叶沾染了红日的光华,顿生熠熠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