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世臣双眸精芒大作。
“血祭!原来这古钟需血祭,才能现出梵文!”骆世臣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失声喊道,“血祭之说,古已有之,需用人体内刚流出的鲜血,在刹那间涂抹覆盖到重器上,以祭神灵祖先。我以为,我以为这只是古人的妄言,想不到,这是真的!是真的!”
他回过神来,却见自己手上的血已干涸,无法再行血祭。
不知何时,卓禄已爬了来,他满脸苍白,毫无气色可言,虽只爬了一尺之距,却是累得气喘吁吁,浑身不停打颤,身体摇晃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卓禄的嘴里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卓禄颤颤巍巍地埋下头,松开按住伤口的手,手里全是鲜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骆世臣骇然不忍直视,只是起臂扶向卓禄,卓禄却忽将身子向前倾,满脸涨得通红。
“啪”的一声,卓禄带血的手掌狠狠打在古钟的内壁上,他紧咬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驭使着右掌在光滑的内壁上游走,不断腾起的青烟,缓缓地弥散开,将二人渐渐包裹。
内壁上,深红色的暗光连成一片,驱散了无尽的黑暗。梵文字符越现越多,在二人眼前兴奋地跳动,激得二人血脉偾张,四肢灌劲,百骸充盈,筋力陡增,一时忘了言语。
倏然间,大概因了失血过多,血气不济,卓禄忽觉天旋地转,再也把持不住平衡,颤巍巍便要倒下,骆世臣扶他不住,也随之倾倒,二人的脑袋撞上梵文字符,顿时溅起一团火花。
二人跌落在地,卓禄不禁苦笑,哀叹自己衰朽无力,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悬于旦夕。恍惚中,那些血红色的梵文字符又在他眼前依稀闪现,若有若无,如梦似幻,他想去抓,却是抓了个空,只能任凭它们胡乱奔窜。
刹那间,梵文字符竟扭曲了身子,线条如封似闭,竟幻化成了一张人脸,那张人脸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让卓禄沉醉春风。
那不正是鄢然吗?
卓禄嘴角带了笑,不经意间闭上眼睛。他失血过多,又加一阵操劳,全然耗尽了自己的力气,好似已灰之木,行将化为灰烬。
古钟内,突然响起骆世臣坚毅而执着的声音:“逆九万江水,西去极乐淘尽沙;转三千红尘,东来俗世卷平崖。熊熊烈火,气吞真金;树高千丈,翻覆青山。充盈经脉,精气止四面狂风;贯通百骸,神智却八方骤雨……”
卓禄的耳朵扑闪了一下。
骆世臣全神贯注,一口气将铜壁上现了身形的梵文通通译出,不落一字一句。可铜壁上偏偏还有许多空白处,也不知还隐藏了多少梵文,如此,他译不下去了。
眼下时穷势迫。
骆世臣一咬牙,扭头从卓禄身上抽来匕首,哆嗦着刺向自己的左臂,一阵刺痛传来,疼得他直跺脚,脑子里满是诡异的黑。
可他埋头一瞟,才知不过刺破了皮,可自己心中的惊惧与惶恐却是无以复加,将整个身子都填满了。
最大的敌人,到底是自己。
骆世臣眼中晶莹,似有泪珠打转,他却将泪珠子往肚里咽,一时紧咬牙关,持匕首缓缓扎向左臂,可他的双手分明一直哆嗦着,似乎不听了使唤。
眼前寒光大作,骆世臣只觉牙齿碰得“咯噔咯噔”响,头皮阵阵发麻,冷汗发背沾衣,手心手背湿漉漉的,他再也把持不住,手中匕首猝然滑落,掉到地上“哐当”作响。
骆世臣一屁股跌坐在地,神色怏怏不堪,仿佛霜打的茄子。
时光只解催人,恍然间,硬生生将人逼上绝境。古钟内壁上,深红色的暗光渐趋微弱,将卓禄苍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一般。
一切已无退路,若不横下一心,此地便是死路。
骆世臣心痛如割,激愤如焚,焦躁之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他耳边又回荡起苍老而沉重的声音:你不是要为娘亲报仇吗?你不是要登车揽辔,澄清天下吗?
只有用刀剑,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猛然间,古钟内一声怒吼,将充溢着浓浓腥味的空气震得上下翻滚浮沉,又沿着古钟的钟唇冲出钟外。
骆世臣的喉管里迸出了“咝咝咝”的呻吟声,火辣辣的疼痛在右臂上游荡来去,鲜血顺着伤口涌出。
古钟的铜壁上,梵文字符已悉数露出庐山真面目,鲜红的字迹呈现出古朴清绝的功法,又经骆世臣译出,顿时大气磅礴,令人仿佛入了高妙玄奇的意境,欲罢不能。
卓禄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云,丹田越发鼓胀,似有神力加持。
骆世臣心中现出光明,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铜壁上的梵文,口中滔滔不绝,一气呵成,生僻玄怪的梵文在他眼前犹如自家器物,看来了然于胸,用来得心应手,译来云锦成章,天衣无缝。
拜日神功的功法秘诀,如行云流水,如春风化雨,浸润了卓禄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卓禄微微咳了两声,吐故纳新变得流畅多了。
骆世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摒除杂念,又继续翻译那梵文。
“拜日天中天,佛光照大千。八风穿心过,一念寂万年。”骆世臣将整个拜日神功的功法秘诀念完,整个古钟发出雷鸣般的震动,荡起烟尘沙土,搅得混沌一片,不辨牛马。
卓禄经调气理息,一扫憔悴衰弱的神色,变得精神抖擞。他扶壁而起,盘腿而坐,脑海里不断萦绕拜日神功的秘诀,意念生起,神思飘扬,阳气汇聚,精光大现,卓禄相时而动,屈臂斜上,陡然之间,他的后背生出无数虚影,在形体内外游进游出,影影相叠,虚实相生,若隐若现,缥缈无极,已然不可测得他真身何处,仿佛已乘风万里,欺入苍穹,又似乎遨于九天之外,超脱了朗朗乾坤。卓禄喁喁自语,身后金光大作,那虚影顷刻之间幻变为金影,一片祥瑞之气充溢整个古钟!
卓禄眸中混沌大开,双目炯炯有神,他感到了拜日神功的博大精深,自己虽习过百家功夫,窥涉江湖奇人异士,博览今古武学的变迁,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超然!
尘埃落定。
古钟的铜壁上,血迹慢慢干涸,血红色的梵文黯淡下去,隐入古钟的肌理中,寻它不着了。
骆世臣与卓禄相视一笑,笑得坦然而潇洒,从容而大度。二人自杭州来寒山寺时,断然想不到,会遇上这么多的艰辛和坎坷,好在二人唇齿相依,痛痒相关,才算渡尽劫波。
骆世臣想到了什么,对卓禄落落说道:“卓禄,我曾听慧远方丈说过,拜日神功有三重境界,一曰寻境,‘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用于攻战,恰到好处。二曰参境,‘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用于守卫,顺理成章。三曰悟境,‘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便是要将无上佛法与无上武功融会贯通,在神功中悟得‘万古’与‘一朝’无异。这寻境与参境,若是刻苦用功,再加上些天赋,应该都能参悟到,唯有‘悟境’是难事,而这,正是拜日神功的襟要所在。”
卓禄辗转思虑,当即皱了眉头:“‘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我怎么一点也参悟不到呢?”
“一点也参悟不到?”骆世臣脸上一肃,“卓禄,你有所不知,慧远方丈苦学拜日神功数年,连破寻境与参境,可惜到悟境之时遇了阻,始终无法开解,以致对付闻千秋反伤自己,最终经脉尽断而死,魂断孤山客栈。所以,你一定要悟透那三境,不然,便会引火烧身,玉石俱焚的。”
卓禄适才还兴奋不绝,听骆世臣这么一说,脸上阴沉下去,面容越发沮丧:“堂堂少林寺方丈都要积数年之功,才能求得‘寻’‘参’二境,我一个江湖野小子,一时半会儿又能悟到什么呢?可是,光阴不等人,练不成拜日神功,我如何去救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