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何苦呢……”骆世臣脑中一片空白,脸上凄惨黯淡。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实在希望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是噩梦,直到他逮住陆寻晖冰凉噬骨的手,他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现实,虽如天崩海裂,让人无法接受,但万般皆是命,又如何由得了人?
王舜铣也是急得直跺脚,慌忙命兵士去召宫中太医。
陆寻晖双眼横向展画,面色发白,意如槁木,气若游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是她……竟如此待我……”一言至此,他的脸上到底泛起笑靥,那如梦似幻同泡影的笑靥,在周遭花谢花飞中沉浮,他没有一丝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静得如同一滩死水,偶尔泛起微澜,那不过是他对这尘世最后的告别,“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陆寻晖一头栽倒在地,满身渗血,呼吸渐弱,只有双眼苦睁,寻寻觅觅,却见眼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咫尺天涯,音尘断绝,他到底闭了双目,烟消云散,如露如电,再无拂心之事搅扰。
文德殿花落同悲,殿中人嗟叹不已,悲伤辗转,皆怨陆寻晖是痴情种子,却又遇错了人,以致落入红尘,误了终身。
骆世臣拭了拭眼泪,愤然而起,死死捏住拳头,目中厉烈如剑,似要将那展画斫成两截:“萧征南,你人面蛇心,真是太毒辣了!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文德殿!”
展画冷冷一笑,摇头道:“骆世臣,我投身家国大事,便笃定从此血雨腥风,自不奢求还能活着回辽国。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来来去去,逍遥自由,恰如清风拂过。”
“你……”骆世臣心中悲愤交加,一时怒发冲冠,旋即捉起陆寻晖落在地上的长剑,快冲几步,直逼向展画的喉头,“我骆某从未害人之心,但今日,我一定要手刃仇敌!”
“且慢!”龙椅之上的英宗皇帝见骆世臣失了稳重,变得急不可耐,欲将展画处死,顿时担心展画一死,幕后主谋线索尽失,以后想查清楚,怕是难于登天了,于是忙喝止道,“大殿之上,骆爱卿稍安勿躁。”
英宗皇帝的话如霹雳惊雷,震得骆世臣浑身一颤,他如梦初醒,急忙压住攻势,还好有惊无险,展画毫发无损,只是被骆世臣手中长剑死死抵住喉头。
英宗皇帝眸中精光烁烁:“萧征南,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的心上人李怀墨怕不怕死,朕就不知道了。但如果你能告诉我幕后主谋是谁,我便放了你和李怀墨。”
展画悚然一惊:“你……你不能杀他,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你千万不要杀他!”
展画话音未落,李怀墨已抢道:“征南,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啊!你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放我们走的!我李怀墨绝不贪生怕死,今日,我只求引刀成一块,不负项上头!”
文德殿飘荡着血腥味。
展画双目厉芒大作,目中仿佛有辽国的千军万马,齐杀向文德殿,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在殿中来回激荡,经久不息:“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宵小俱破胆,大辽永靖鲲鲵浪。”言罢,她发出爽朗之笑,声声渐涨,转而变得慷慨悲壮,扬起尘埃漫天。笑声中,展画猛然跃起,直扑入骆世臣手中长剑,转瞬之间,那利刃的锋芒便穿展画腹部而过,刺了个结结实实!她一把抽出长剑,双手捂住伤口,颤然跌倒在地。
“征南!征南!”
李怀墨脑中“嗡”的一声炸响了,炸得四周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他忍住心口的剧痛,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声又一声,嘴角处生生沁出鲜血,混了汗水四下飞溅。
骆世臣未料会有这般变故,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长剑,身子没来由地退了两步。
英宗皇帝也是目瞪口呆,他没料到萧征南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选择自尽,一时没了主意,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浑然失了应对之策。
又一声大吼平地而起,继之几声钝响。
众人循声看来,烟尘腾腾间,跪在地上的裘文竟将牢牢捆绑住自己的缚绳撑得七零八落,他再猛然发力,身子借势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锋胜,叱咤之间便解了李怀墨身上绳索,李怀墨回了回神,才看清是裘文施救,又见裘文旋身抓住展画,双脚腾起,打散涌来的兵士,李怀墨心中顿起生机,热血上涌,咆哮一声,伸手去托展画,裘文得李怀墨相助,二人前后抬起展画,便想冲出文德殿。
这三人本已是瓮中捉鳖,又如何逃得出皇宫大殿呢?殿门处,弓箭手猬集而来,千钧在手,倚势待发。裘文与李怀墨咬紧牙关,继续前冲,打头的甲兵不耐,终于放箭,射中裘文右腿,裘文颤了几下,捏紧拳头再走,又中左腿,一时没了支撑,生生摔倒在地,展画与李怀墨也随之跌落,众兵士迅即从四面八方围上。
裘文自知无路可逃,他扬起手中匕首,朝着大殿上淡然一笑,手起刀落,沸血惊迸。
骆世臣目中寒光砭骨,他强忍住内心的煎熬,死死盯着裘文,只待天道好还。
匕首从裘文手中滑落,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似已坠入地狱,遭那万劫不复的酷刑去了。
“你们不许过来,通通不许过来!”
李怀墨见已山穷水尽,猛地发出咆哮声,大喝不止。他毕竟是服侍先帝多年的近臣,即便如今一文不名,但余威尚存,人们心底依然是惧怕他的,乍然听他怒吼,众兵士裹足不前,面上生出惧色。
“征南,我现在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刀光剑影,我们回北方去,我们去塞外骑马,去大漠流浪,去海边拾贝,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李怀墨匍在展画的耳边,已哭成了个泪人。
展画脸色惨白,嘴唇涨紫,她费尽力气睁了睁眼,苦笑一声,微弱地说道:“怀墨,我心中,只住着你一个人,可惜,可惜我们今生缘浅,只有来世,再续情缘……”展画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句,便气绝身亡。
“啊——”李怀墨惨嚎一声,他捡起地上的匕首,重重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颤颤巍巍挣扎了几下,终究倒在了展画身边,他手上的匕首满是鲜血,怎么也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