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对于承影的运用绝对不比对红炎的掌控力差,所以周围燃起火墙,并不影响她架在结草脖子上的刀施放十足的压力。
修银紧随其后,落在低矮的洞穴边缘,防备着结草的出其不意,也意外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火光盛处,他看到了沈南风控制着的结草,传闻中和常人不同的那个小姑娘的相貌。
修银想,她之所以不在平原上生活,反而跑来被异族人霸占的沉丘,独自居住在地坑之中,除了因为她异于常人的能力,也许还因为她有些怪异的相貌。
眼前的女孩儿年纪并不算大,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败,大约因为长期处于湿润的地方,所以衣服破烂之处仿佛起了一层青苔,更衬得她瘦骨嶙峋起来,赤着的双足有些泥泞,但很秀气,脚上和腿上似乎还有一些尖锐的石头之类划出的伤痕和磕碰的淤青。如果不是看到她的脸,任何有同情心的人大概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受了很多苦的可怜姑娘。
然而她的脸却会打破常人的常识,因为她看上去,似乎和她所擅长的异能逐渐融为一体,她的左脸处有一块儿皮肤不像少女那样柔软,反而像一块儿皱起的树皮,上面斑驳着绿色的苔痕,仿佛从皮肤里生长出来似的湿润着,修银甚至觉得,如果剥开她脸上那一小块儿树皮,她的血液未必是红色,说不定更像是植物的青汁。
“她这是……”修银有些震撼,直到结草露出抗拒,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直盯着她很是失礼,沈南风却似乎没什么顾虑,在修银疑惑的时候,轻声解答道:“异化。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人类发生这种变化。”
倘若异能过于强大,身体不能压制并运用,那么就可能被异能所反噬,最简单的,正如草木异兽,因为没有足够的自主意识,猎杀生存的天性使得他们最容易受到异能的异化,而这种异化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然而这世上的异能者本就是少数,强大者亦是稀缺,即便是沈南风也是头一次见到因为异能过于强大从而产生了异化的人类。
不过,即便异能再怎么强大,在承影恐怖的刀气之下,求生的本能也会抑制住她施展的空间,让结草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更何况,那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此刻正捏在修银的手中,让她在抗拒这两人的盯看之余,又忍不住频频在意地看向修银手里的“阿达”。
修银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在意的事情,也是因为这样才分散了她的注意,给了沈南风可乘之机。地下这种环境对沈南风不利,他并不想让对方一直撑着火墙,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阿周去了冷家,如今冷家四分五裂,他也已经过世了。”
“阿周他……是你的家人吗?你们两个,和冷家当年入赘的那个剑客,到底有什么关系?”修银边说边推测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两个身上,应该也有冷家的血吧。”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了,如果那个剑客真的是一位水之异士的话。
但是结草却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在听到阿周已经过世的消息之后,她本来戒备且怀疑,但是修银提到冷家一切,她渐渐就放下了眼中的怀疑与身上的戒备,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软地靠在了墙上。
沈南风仍然用刀压制着她,却暂时收起了防备的火焰。
她看着结草听到噩耗失魂落魄,忽然有些莫名的不忍。也许是因为对方的强大让她在一定程度上惺惺相惜,也许是因为无论从看上去的年纪还是异能的亲源,结草都让她在一定程度上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而想起南雨,沈南风便尽量温柔了声调地问:“结草姑娘,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是,阿周去到冷家复仇,他自身的能力,持有的东西,做出的行为,我百思不得其解,始终觉得,那是他在某些外因的影响之下才去做的。”
“……你们是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强大的红炎异士,会出现在荒垒平原的沉丘之地?”结草眼尾通红,盯看着二人问道。
沈南风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姑娘不必戒备,我姓沈名南风,来自碧雪山沈家堡,或许,你也有所耳闻吧。”
“……沈……”结草眼尾垂泪,仿佛很熟悉的重复着这个字眼,修银察觉有戏,连忙在旁问道:“结草姑娘,你知道沈家吗?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附近看到过沈家的旗帜?”
结草眯起眼睛,看了看修银,又望了望沈南风,然后才轻声说道:“沈……几个月前,这里确实有一只队伍,举着沈字的旗帜,你,你和那只队伍里领导的那位,气势上颇有些相似,那位叔叔……也是你的亲人吗?”
出来这许多天,这是头一次沈南风听到确切的关于沈平山的描述,她迅速点头道:“是!那人与我有血缘的关系,那人几月前途经此地,失踪在这荒芜的平原之上。结草姑娘,你从哪里看到他?他来过沉丘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沉丘吗?”
结草不答,自顾自道:“我送走过……一匹马。”
“马?”沈南风愣了愣,忽又恍然大悟道:“那匹马是你送走的?可是沉丘和黑沼泽……水道,是水道吗?”
虽然沈南风还没有真切的看到地坑,但她已经有些懂了,她求证地看像修银,后者显然也和她想到了一起。
“沉丘是荒垒平原最凹陷的地方,雨水暗河汇聚于此,这下面,必然有暗河的河道。也许,这里的某条暗河河道通向了黑沼泽,马匹虽然识途,但没有向标,它未必有绝对的方向感,又因为河道走向有限,最后出现在黑沼泽,也很有可能,时间上也可以对上!”
当时他们对于黑沼泽里出现了沈家马匹和马车的事情觉得诡异不已,但如果是在这个地方,异能相连,沈平山当真曾经来过这里,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
结草听着他们的言辞,看着他们眼中的欣喜,嘲讽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没有用的。”
“我的阿周死了,你的亲人,也已经不在了。”
沈南风瞳孔一紧,咬着牙关问道:“什么意思?结草姑娘,你看到他出事了吗?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请你务必告诉我。”
修银抿着下唇,隐晦地防备着,神色恳切地上前一步,将结草一直盯看的那只荷包伸到她面前,让她接了过去,语气诚恳道:“结草姑娘,阿周的结局,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等着他的消息,我们家三小姐也在等待她的,请你说出来,说不定,你就不必再躲避在这里了。”
“……四时阁。”
结草眼瞳一晃,望着沈南风,慢慢吐出了这三个字。
三个月多之前,阿周在沉丘的边缘地带救下了沈平山以及他的几位下属,明明沈平山带了足够的人手,却仿佛受到了狼群的猛攻,除此之外,死去的几个随从,还有一些诡异的致命伤口,大脑,或者是喉咙和心脏,似乎都遭到了某种细针一样的物品的穿刺,他们死的干脆利落,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何物所杀,总之场景血腥残忍,阿周不忍心,于是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地坑。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追兵便赶到了附近,结草以异能撑起屏障隐蔽众人,来者却也擅长此道,结草的战斗经验毕竟不足,没几下功夫就被制服了下来,原以为会和沈平山一众遭到不测,击败她的那个女人却告诉她,四时阁绝不伤害同类,她根本不需要害怕。
四时阁,就是这样被结草记住的。
只是被他们救下的沈平山等人,自然只有被他们抓走的命运,事情发生时,沈平山气息微弱,重伤尚未妥善处理,带走他的人行为粗暴,沈平山作为一个年过半百身负重伤的老人,活下去的希望自然十分渺茫。
几个月来杳无音信,任谁也不会觉得沈平山还活着。
“也是这些人,那个为首的女人,不知对阿周说了什么,他铁了心要去月牙湾,我怎么也拦不住他。是四时阁的人,害死了他。你的父亲,也一定已经遇害了。”
修银半听半信,倒也不是觉得结草是在说谎,只是她所知有限,听上去并不怎么有逻辑,于是他只好问道:“你口中的四时阁,像是一群人,而不是一个地方,外面那些抓捕你的,和四时阁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我想,应该也是有关系的。”结草垂着头道。
沈南风没再说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刀。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对结草道:“请你让我离开这里,阿周的事情,我会帮你去问一个结果。”
又转头对修银道:“出去之后,你先离开沉丘吧,如果真是四时阁,我护不住你。”
修银意外地看她一眼,坚定拒绝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想了想,又道:“我也不需要你费心相护,我要护着你,我虽然这些年不喜欢暴露本事,但也不是拿不出手,我说过了,我想陪着你。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