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开裂又封闭，泥石坍塌又填覆。眼下他们能活动的区域，就只有树根撑起来的一小块儿地方。
这里又闷又潮湿，沈南风恐怕空气不流通，不敢将火焰点燃更多，这里太过狭窄，也无法施展轻功，两个人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出根系制造的囚牢之中。
沈南风率先开路，修银的背部虽然确实不像一开始那么疼痛，但毕竟还有损伤，大的动作比起沈南风要缓慢许多，而且他毕竟是个男人，骨架比沈南风宽阔，对方好走的部位，他就只能缩着肩膀才能跟上。
这里盘根交错，光影变幻，一切都显得格外诡异，修银觉得他们起码耗费了两刻钟的时间，然后在前面的沈南风才停下来，不再动了。
“怎么不走了？”
“没有路了。”沈南风小心地抬手碰了下头顶裹着草叶的泥块儿，摇头道：“我们掉的位置有些深，贸然朝上发力，可能会被活埋。”
修银苦笑道：“我们现在跟活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沈南风眨眨眼睛，看着他道：“有，但是你在这儿，我用不了。”
修银不解道：“为什么？”
沈南风耸了下肩膀：“我大可以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但是你可能会窒息，不仅消耗空气，烟尘也会太大。更何况大的火焰勾引结草发现我们没事，她也可能会趁乱偷袭。”
修银汗颜道：“你还是不要用这个办法了，先前马车里的状况，还是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沈南风本来也没准备用，她将半蹲的姿势换成半跪，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一脸正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来想办法吧。”
修银果然认真地想了起来，只是他才刚刚开始琢磨，便意识到了沈南风话里的调侃，于是思绪一转，神色了然，凑到她旁边道：“把树根烧成灰虽然不怎么可取，但是既然草木异士同草植有所感应，在远一点儿的位置烧穿树心，你肯定没问题的。”
“十年育树。”沈南风文不对题道。
修银却明白她的意思，沈南风自幼长大的地方毕竟是寺庙，对于烧穿树心这种行为，她自己未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却是很容易就会被师父之类的唠叨。修银莫名觉得，沈南风从小到大应该没少被唠叨过，毕竟，她是那种极有主见，不太容易被旁人所操控的个性。
于是修银叹一声气，非常自觉地当起了这个“恶人”，说：“我们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救人。这树受人驱使，做人之矛，就仿佛战场上听令行事的士兵，难道师出有名就可以不战而胜吗？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南风弯了弯眼尾，顺坡而下道：“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掌心红炎亮起，她大约是不想地下烟熏火燎，所以从地面的树干部分控制了焚烧。
火光微弱，修银看着她弯起的眼尾，不觉有些痴态，盯看着对方的嘴唇，又忍不住露出笑意。被对方缠绵的目光盯得混不自在的沈南风晃一下眼睫，瞥他一眼道：“你盯着我干嘛？”
修银想了想，笑问道：“我就是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南风拒绝道：“我说了，我不在这里回答你。”
修银摇了摇头：“不是要问那件事。”
沈南风好奇起来：“那是什么问题？”
修银凝望着她，心痒且认真地问道：“南风，你是哪一刻喜欢上我的？”
沈南风微怔，随即耳缘一红，地面上树心焚烧，她的心脏也忽然一烫，下意识反驳道：“你乱猜什么？”
修银撑着下巴，仍是认真地凝望着她，说：“你直到刚才，应该都不知道我和你小时候的缘分，可是我亲吻你，你并没有拒绝我。我很高兴，也很疑惑，你平素不怎么表露情绪，我自己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在冷家的时候吗？所以那时候你故意气冷家的二小姐，其实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我么？”
是吗？不是吗？说实话，沈南风也不知道。
但是修银这样露骨的说话，和她认真的分析，沈南风从没有这样的经验，也下意识不想被这么剖析，便匆忙打断道：“你不要再说了。”
修银的痴样里添进了一丝失落，沈南风不经意瞥见了，明明是她不叫对方再说，却忽然有些不忍，于是迟疑着答道：“也许，也许比那时候要早吧。”
现在想想，两个人重逢时彼此变化巨大，她始终没有认出修银，修银也断然不是在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如果她没有猜错，大约是在黑沼泽自己暴露能力的时候，修银才认出她的。
这样也对，好像也就是从那之后，这人就绝口不提要从她身边溜掉的事情了。
但是理顺了逻辑，沈南风又忽然有些在意起来，于是明明她叫对方不要再问，自己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呢？”
“我什么？”修银还沉浸在她喜欢自己的时间更早的欢愉里，问得坦诚又亲密，沈南风抿了下唇，看向他问：“你是真的……真的在意我，还是在意当初那个烧伤你的小姑娘呢？”
修银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有什么……区别吗？”
沈南风垂下视线道：“因为我不是她，当初在昆山山脚遇见你的女孩儿，早就被消磨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了。说不定，你只是对少时的缘分有执念罢了。”
修银迅速道：“不是。”
“我在意的是你。
“我是为着一个念想，一直在寻找着，所以我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以来，我相处的是你，不是当初的小丫头，我与她相识不过一日，我与你却朝夕相处了许久。在我眼里，你就是你，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样子。”
太多人总会以现实和想象不一样为由来进行比较和评估，这十多年的生命里，沈南风似乎总在经历这样的时刻。
所以她虽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听上去可能有些幼稚，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所以修银的回答如此让人安心，沈南风如释重负，下意识便凑上前去，偏头碰了下修银的唇角。
不出意料地被修银揽进了怀里。
后者这一次没有气势汹汹地反吻住她，只是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儿，温柔又无奈地问：“你每次都要这么勾人的吗？”
沈南风对视着他道：“我是做事坦荡之人，你被勾引，是你心思不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修银低声笑道：“是我心思不定，满心是你，你每一个举动，我都喜欢的不行。”说着，便要重新拥吻上去。
沈南风却偏头避开了他，挨着修银的脸颊，轻声提醒道：“人来了。”
说着，目中微红，周身也泛起了红炎，灼烧了疏松的土壤里悄悄探出来的，如同冷箭一般的细藤。
沈南风也可以用刀，但是她在这细藤探出的一瞬，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于是索性放弃了使用承影的主意，直接与这人用各自的异能开始交手。
树根撑开的空间里，细藤和根系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沈南风则以精细且高温的火焰精准进行打击，修银眯起眼睛，在此起彼伏的火光里注意到了一道阴影。
果然，所谓的地坑，并不仅仅是某一块儿区域，树根纠缠的另一个方向，修银看到了一个破开的，似乎之前只是用土层虚掩的洞穴，洞穴避光漆黑，但修银却在一次次的红光中隐约瞥见了一个细瘦的人影。
是结草吗？
她藏在洞穴中隐蔽的地方，修银的暗器并不能攻击到她。
而她和沈南风的打斗还在继续，连续几次被火焰压制之后，结草似乎开始恼怒，于是沈南风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测。
攻击过来的绿藤在这一次撞上火焰的时候，并没有炭化焦黑，反而冲破了沈南风的火墙，挟裹着一层白雾杀意腾腾地袭向沈南风的眉心。
直到此时，沈南风才终于出刀。
动态视力极好的修银发现了异样，随即他也心中一惊，那些再次袭击过来的藤蔓和树根，似乎开始汇聚了更多的水汽，足以保护他们在高速移动的时候穿透火墙而不受到致命的损伤。
结草，似乎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草木异士。从来水木共生，她不仅仅可以操控草植，她竟是极为罕见的，可以操控水木两物的一位异能者！
本来沉丘就已经对沈南风的异能不利，这人其中一样本领居然是可以与焚烧一切的红炎所抗衡的水能。如果沈南风在异能者之外不是一个高明的刀客，此刻她绝对会受伤流血了。
修银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动作极快地从沈南风身上偷来了那枚“阿达”，将其举到火光盛处喊道：“结草姑娘，阿周的下落你难道不想知道了吗？你最好马上停下！”
结草攻击不停，但明显有一瞬的迟疑，她隐在暗处，仍不现身，却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拿着阿周的东西？他人呢！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给害死了！”
作为异能者里可以极其熟练运用自己的本领的沈南风也不得不承认，结草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如果她不仅仅拥有异能，如果她可以锻炼自己的身手和意志，那么沈南风或许不会在修银挑衅她的时候找到机会。
但是此刻，她已经有机会了。
她已经借着刀气和红炎将通往洞穴的地方打通成一条相对流畅的通道，已经可以凭借流云步法，轻快地闪身到洞穴之中，燃起烈焰，照出结草的样子，用刀架上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