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夜手里握住甜品叉。
一般吃牛排的叉子是四齿叉,而甜品叉,是小巧精致的二齿叉。
此刻,甜品叉上闪着血光。
那是阮夕颜脸上的鲜血。
凌千夜的手在抖,颤抖。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阮夕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夕颜居然……在笑?
她明明用锋锐的甜品叉划伤了她的脸颊。
阮夕颜为何会笑?
这笑容让凌千夜毛骨悚然。
直到侍女急匆匆赶过来,毕恭毕敬地禀告:
“大小姐,贺少来电话了。”
凌千夜这才从阮夕颜的笑容中回过神来。
凌千夜心头狂跳。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贺少?表哥?
那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表哥,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
这怎么可能?
以前,她凌千夜给表哥打电话,最多打到表哥的侍卫长那里。
侍卫长每次接电话,虽然语气是比较客气的,但那是生疏的客气。
“凌小姐,贺少现在不方便接您的电话。”
“又是不方便吗?”凌千夜忍不住黯然神伤。
“对不起,凌小姐。”侍卫长道歉。
凌千夜挂掉电话,可手指却在电话线上缠绕,再缠绕。
恰如她少女的心思,绕来绕去,百转千回。
凌千夜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贺廷熙。
他们从小就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模式。
然而,虽然是如此亲密的表兄妹关系,但是贺廷熙一直是她仰望的对象。
他是她心里的白月光,最皎洁的存在。
她现在还记得,在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想尽一切办法靠近他。
“凌大小姐,贺少他在前厅……”
侍女们低眉顺眼地来禀告。
十四岁的凌千夜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前厅,立刻提着裙子飞奔起来。
她穿过高高的穹顶、两边装饰了古典油画的走廊。
阳光细细碎碎地穿过玻璃窗,洒在飞奔的少女身上,给她的亚麻色头发上镀了一层金,那就是青春和初恋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我知道,如果要见你,我一定跑着去。
凌千夜跑得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
“廷熙哥哥!廷熙哥哥!”
凌千夜一边呼喊,一边跑到走廊尽头。
那里有一尊雕像,是海神波塞冬的。
波塞冬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宙斯的哥哥,他掌控着大海的力量,受到爱琴海所有居民的热爱,他在愤怒的时候,会挥动三叉戟,引发海啸。
“廷熙哥哥,我喜欢你!”
然而,她的廷熙哥哥,并没有在海神波塞冬的雕像旁边等她。
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从来如此。
当她对着海神波塞冬表白的时候,居然被她的母亲,尊贵的贺氏家族大小姐,啪的一耳光,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母亲气得胸口微微起伏。
“凌千夜,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不配,你永远不可能嫁到贺家!”
凌千夜被母亲一耳光扇到地上,匍匐在地,转过头望着母亲,目光倔强。
“为什么?我也有贺家的血脉!”
母亲冷笑一声:“可是你姓凌!贺家高高在上,你根本高攀不上!”
她那时才知道,母亲骨子里,是蔑视她的丈夫和孩子的,是蔑视凌家的。
贺家权势滔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无法随时间而磨灭。
从小到大,这份自卑,扎根在凌千夜的内心深处。
她爱的人,太遥远太崇高。
还没开始爱,就已经输了。
仔细想想,表哥压根就没有接过她的电话。
若不是有一层淡淡的血缘关系,他恐怕,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她多么渴求能让表哥看她一眼,关注她一点点。
哪怕为此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凌千夜之所以选择进入盛京大学,并不是垂涎“第一夫人”的宝座。
她只是想要让她心心念念、心尖尖上的人,能够看她一眼。
仅此而已。
现在,她进入盛京大学的D班,她以为她没戏了。
没想到,从来不接她电话、无视她的表哥,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凌千夜整个人震惊了。
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
十分钟前。
轻轻浅浅的咳嗽声依稀传来。
贺廷熙斜倚在美人榻上,旁边几个侍从拿着轻罗小扇微微摇扇。
虽然只是仲秋,但贺廷熙向来体弱,已经开始焚香烧暖。
室内燃着古典的氛围香,以桂枝、荔枝壳、元参、零陵、白檀、丁香、枣膏、蜜汁,互而为辟寒之香。“银叶飘香”,屋内隔火煎香,将香饼子放置于隔火的“银叶”上,借助“银叶”下灰中炭的微烤,让香气徐缓散出。
阵阵芳香,沁人心脾,使人情志舒畅、身心愉悦。
侍卫长轻声走入室内,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禀告。
“贺少,您的药好了。”
言毕,几个侍从端着熬好的中药步入室内,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立着。
贺廷熙肺不好,长期要服用养肺润肺的中药。
“贺少,今日的药是麦冬、党参、黄芪、冬虫夏草、蛤蚧……”
贺廷熙慵懒地抬抬手,侍卫长便不再多言。
“端上来吧。”
二级侍从上前一步,把中药往前送。
侍卫长接过中药,再低头,小步送到贺廷熙的手上。
贺廷熙左手托着中药碗,右手用檀木勺子勺了一口。
蜜色的汤药,在勺子内摇曳生姿。
勺子就要送到嘴边了,贺廷熙却倏忽抬眸。
“查得怎么样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侍卫长从中读到了在意。
可是,侍卫长一时之间,竟不知贺少所问所指是何事。
“贺、贺少?”
侍卫长越想越焦急,额头上布满汗珠。
贺廷熙不耐烦地挑眉:“嗯?”
侍卫长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多二级侍从们看到侍卫长下跪,也立刻跟着下跪。
一时之间,黑压压地跪了满屋。
“贺少,”侍卫长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您是说首席大人下榻天鹅堡的事情?那件事情现在对所有人都保密……”
虽然天鹅堡只是盛京大学最差的班——D班所在的城堡,但那里有全国独一无二的天鹅群,在美丽的天鹅湖畔,天鹅的剪影绝美无伦。
白天鹅的羽毛洁白如雪,黑天鹅的羽毛乌黑如缎,其颈项柔媚细长,是纯洁无暇的代表,更是艺术家的诗意唯美化身。
在天鹅堡后的天鹅湖上,这个季节,成千上万的天鹅在碧绿的水面漫游,就像蓝天上飘动着的白云。洁白的天鹅每天巡查自己的领土,俨然一个国王。
很多贵族会在这个季节来天鹅堡欣赏天鹅的绝美。
只是今年特殊。
今年,首席大人会屈尊降贵,大驾光临。
这件事如此之大,现如今还瞒着众人。
因为一旦泄露出去,会引发天鹅堡里D班学生们的轰动。
按照常理,D班的学生是没有资格见到首席大人的。
而且首席大人也不准备和任何D班的学生见面。
所以一切都是国家一级机密。
只有贺少贺廷熙和侍卫长知道。
侍卫长说完就后悔了,贺少所指的,肯定不是这件事儿。
果然,贺廷熙苍白如纸的脸色愈发难看。
“可笑。“
“贺、贺少息怒!”
侍卫长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贺廷熙耐心有限,此刻冷笑一声,突然把手里的汤药一泼。
蜜色中药撒了一地,陶瓷碗啪的一声,应声碎裂。
“贺、贺少,属下愚笨,求明示……”
侍卫长匍匐在地,头深深地低着,额头上硕大的汗珠啪嗒落在木地板上。
贺廷熙却不想明说,纤长如竹的手指凑近唇边,轻轻咳嗽几声。
侍卫长的大脑飞速旋转,突然,灵光一现。
“贺、贺少,您是问D班……”
贺廷熙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挑着漂亮的丹凤眼,斜睨着侍卫长。
侍卫长擦擦额头上的汗,深呼吸一口,微微抬起头。
“现在D班,最有话语权的,是凌千夜凌小姐。”
侍卫长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谁?”
贺廷熙压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侍卫长知道自己回答正确了,稍微松了口气。
“贺少您贵人多忘事,凌千夜凌小姐是您的表妹……”
贺廷熙对这个名字、这个表妹并不感兴趣。
他闲闲地挑眉:“给她去个电话。”
“是,贺少……”
侍卫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度抬眸。
“可是贺少,您可否先把药喝了……”
侍卫长担心贺少的身体,刚刚熬好的药,虽然砸了一碗,但还有……
贺廷熙丹凤眼狠狠睨向侍卫长,声音不怒自威。
“打电话。”
***
凌千夜胸口剧烈起伏,提着裙子,飞奔在光影绰绰的走廊上。
她恍若又回到了十四岁那一年,鼓起勇气,飞奔着去向贺廷熙告白。
心脏在胸腔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样的瞬间,她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活着。
她爱他。
从小到大,这份心意从不曾改变。
“小姐小心!”
“小姐跑慢一点!”
凌千夜身后跟着一群穿白色蕾丝裙的侍女,她们焦急又担忧。
走廊的尽头,就是古典电话。
在盛京大学,一切电子产品都不能携带入内。
与外界联系的方式非常的复古,电话、电报,充满古典风情。
凌千夜跑到了穿过走廊廊柱投下的斑驳光影,跑到走廊尽头。
她站定,在离电话还有几步远的距离站定。
凌千夜脸色苍白,全身瑟瑟发抖。
这么久了,她终于能听到,她心尖尖上的白月光的声音。
良久,凌千夜平缓了一下呼吸,踮着脚尖,走到电话边。
“表哥……”
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紧张得沙哑。
“凌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侍卫长的声音。
凌千夜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她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虽然有些欲盖弥彰:“侍卫长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侍卫长的声音非常温柔。
“凌小姐,你认识阮夕颜阮小姐吧?”
凌千夜听到“阮夕颜”的名字,心脏瞬间咯噔一声。
阮夕颜?她刚刚把那个野鸡弄毁容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表哥的侍卫长,会问阮夕颜?
凌千夜不敢细想,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侍卫长察觉到异样,加重语气问:“凌小姐?看来你认识阮小姐了?”
凌千夜深呼吸一口,缓缓神。
“侍卫长,请问一下,我表哥,认识阮夕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