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怀着满腔心事回了别馆。
彼时秦屹北就在别馆外等着,剑眉皱成川字,他一张俊脸配上凛然清冽的气质,本来不笑的时候就很令人生畏了,如今端着一副将怒未怒的样子,周围的下属不免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
兰姨在他身旁来回踱步,“我就去厨房熬个汤,实在不知道阮先生什么时候就出去了。”
副官也说道:“属下派人去清芜园问了,都说阮先生没有回去过。”
秦屹北更气了,随手自腰间拔出一把短枪,指着在场的手下怒道,“废物!让你们守在这儿,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既然知道他会出去,为什么不派人跟着他!”
“少帅饶命,是阮先生说想出去散散步,让我们不要跟着。”
“是啊,是啊。”
秦屹北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他们解释这么多废话,阮软出去的时候天还亮着,如今太阳都下山了,人还不回来,出去散个步这么久?
他越想心越乱,大拇指就扣动了扳手。
“秦屹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阮软走过去,把他举着枪的手放下,“你在做什么?”
也是那一刻,男人的眉头微微松动,压在心头的阴霾,好似被拨开了。
秦屹北收起枪,脱下自己的风氅披在他身上,手仍是泛着凉,但掌心的温度,却一点点送入阮软手里。
“你去哪里了。”
阮软眼波流转,然后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先去睡觉了。”
他说着,便若无旁人的进了别馆,兀自上楼回房。
秦屹北把其他手下都遣散了,只留几个守在门外,然后也上楼进房。
阮软猫着身子躲在被窝里,鼻间闻见男人清冽的气息,便转过身主动搂着他的腰。
“小软,”他第一次这么亲昵的称呼他,“现在外面很乱,你不要出去。”
阮软往他怀里缩了缩,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
“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再带你去一个和平没有战乱的地方,但你得等等,不要着急。”秦屹北吻着他的头顶,他的气息包裹着他。
阮软含糊的唔了一声,“现在哪里还有和平的地方。”
“有的,你信我。”
阮软漾起一抹浅浅的笑,勾住他脖子,情不自禁的吻上去。
秦屹北受不惯他这样热情,红唇柔软细腻,似一朵绵绵的云跌在心尖上。
少顷,阮软稍稍推开他,鼻尖靠着鼻尖,他看清他眼底的欲念,因克制而变得有些猩红,像个妖孽,俊美邪气。
“小软?”他喊他,声音温润又沉稳。
有人哄着,阮软就忍不住委屈了,“秦屹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汉奸。”
秦屹北眯起眼睛,“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他何其精明,一点小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阮软从刚才回来之后就很反常,又是投怀送抱,又是窝在他怀里撒娇的。
阮软架不住他的眼神,不自然的瘪了下嘴,“没什么,只是……我师傅被当成汉奸处置,徐巍的事又刚发生不久,我害怕,连累了你。”
秦屹北微楞,继而捏了一把他腰间的肉,“说什么傻话,清者自清。”
阮软不语,略有所思。
清者自清,可是那些人并不认为他是清白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汉奸这个名头,一时半会怕是丢不掉了。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有他们呼吸交织在一起的声音,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撩起一片帘角,光影错落。
阮软轻声发问,“李至深死了,东瀛人应该也坐不住了吧?”
今天千叶芳子的出现,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是。”秦屹北如实回答。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阮软道,“北城是不是也要保不住了?”
“北城是国党的主要基地,东瀛人不敢太嚣张,李至深暴露了,东瀛人也在自顾不暇,忙着清缴自己的内部人员,暂时不会有进一步行动。”
“那……若颜小姐怎么办?她在这世上,能依靠的人就没有了。”阮软又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羽睫微颤,在白羽的脸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秦屹北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会安排她出国,如果她愿意,我也可以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只会是这些。”
阮软抬眸,眼底有盈盈的光芒流动,清澈而赤城。
他的眼底倒映出他的模样。
半晌后,他笑了笑,“知道了。”
秦屹北也扬起笑,“等将来局势稳定,没有战乱了,我们就去江南安置一间宅子,我给你做饭,你唱戏给我听。”
“我们能活到那时候吗?”
“应该能的。”
阮软不说话,目光有些冷淡。
“错了,不是应该,是一定。”
阮软靠着他,眼眶不自觉就湿了。
这段时光大概是阮软此生岁月里最安静美好的日子。
又过了几天,阮软拆了纱布,身上的伤完全好了,秦屹北没理由强留着他,阮软便回了清芜园。
自从上次徐巍莫名其妙被枪杀后,来听戏的人就少了些,原先围坐满堂的宾客,如今门庭冷漠,好不凄凉。
“大师兄,清芜园是不是要倒了?”年龄最小师妹林芊忍不住问。
杜宁神情凝重,“不会的,我不会让清芜园倒下。”
阮软从后堂拿出一身戏服,倔道,“就算没人听,我们也要唱。”
“可是……现在外面的人都说,咱们清芜园,是出汉奸的脏地方,没人愿意进来。”
这几天只要清芜园的人外出,一旦碰见认得他们的人,都会骂一句汉奸,叛国贼。
阮软怅然,倏尔,听见有人从门口跑进来,边跑边喊——
“不好啦不好啦!鬼子屠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