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北城罕见的飘起了小雨，不似南方烟雨蒙蒙，北城秋天的雨，是刺骨的湿冷，雨点打在脸上，血液都跟着起了一层冰。
少帅府门外，把守在大门的重兵面无表情，扛着枪拦住来人，门内的佣人撑着伞，伞下是秦夫人高傲清冷的身影，冷冰冰的开口。
“你还有脸过来！我看南城那边的埋伏，多半和你有关系。”
阮软喘着粗气，任凭雨点打在身上，丝毫不退缩，“夫人怎么误会我都没关系，烦请夫人一定要告诉我少帅在南城的位置。”
“误会？”秦夫人勾唇冷笑，“听说你有个汉奸师傅，是不是误会你心里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消息，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说不定你就是来帮日本人打听的！”
阮软急红了眼，“我连少帅在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帮日本人埋伏他们？夫人不愿听我解释也好，认为我是汉奸也罢，但少帅现在生死不明，夫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秦夫人依旧傲然，“我自有安排，不劳一个戏子操心。”
不等阮软说话，她仰着下巴朝守卫吩咐道，“把他赶出去，少帅府，不见外客！”说罢，秦夫人转身，踏着细碎的步子走进里屋，背影孤高，冷漠非常。
雨还在下，阮软想跑进门拦下她，刚走出一步，左右两把抢便迅速对准他，他只能声嘶力竭的喊，“夫人！求您让我见见少帅吧！”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愈下愈大的雨声，和那扇将阶级隔开的铁门。
阮软第一次感受到秦夫人的偏见这么大，他想起秦屹北的柔情，想起那人伟岸的身影，从马上疾驰而来，救下深陷危险的他，明明是母子，心性却相差千万。
“夫人！求您让我见见少帅！”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不知疲倦，没有回应又如何，就像秦夫人说的，他只是个戏子。戏子没有高明的手段，没有权利和势力，他只能用最愚蠢也是最卑微的方法，打听他的下落。
倏然，肩膀两侧被人一捏一提，阮软被那两个守卫毫不留情的推到地上，他们拿枪指着他，凶神恶煞。
“赶紧走！少在这碍路。”
水泥地混合着雨水和碎石，阮软下意识用手肘撑地，皮肤便传来一阵刺痛感，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继续说，“求求你们告诉我，少帅在哪里。”
“咚——！”
阮软脑袋一疼，眼前一片迷蒙，逐渐失去意识。
“你疯啦？吓唬一下就行了，把人打死咋办？”
“他太能闹腾了，我一冲动就……害，一个唱戏的，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就好了。”
……
“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情……”
一段戏腔由远及近，阮软缓缓睁眼，入目是清芜园从前老旧的戏台，台下奏着霸王别姬的伴奏，没有掌声，没有喝彩，甚至没有演唱者。
阮软环视四方，发现只有他一人独自站在戏台下，歌声还在继续，诡异而凄凉。
“砰——”
一道贯耳的枪声响彻天际，接着，是群马驰骋而过的声音。
秦屹北骑在马上，乘风而过，黑色斗篷猎猎作响，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马匹停下，他从马背上弯腰伸手，声色动情，“小软，我们回家。”
阮软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他笑着要把手交到他手里，他看见男人一双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触碰到彼此的时候，仅仅只有咫尺距离，忽然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硬生生把他拉开。
“一个戏子也想攀高枝，要不要脸！”
“两个男人怎么能相爱，真恶心！”
“下九流的戏子也妄想和少帅在一起，真是该死！”
……
讨伐的声音就快将他淹没，阮软伸出手，却看见另一只手在云雾中慢慢缩回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要！秦屹北，别走！”他喊道。
“别走……”
“别走！”
阮软猛地睁开眼，目光逐渐聚焦，身体的五感逐渐恢复，耳边又听见吵闹的人间烟火。
原来是梦。
他缓缓看向四周，绿铁皮的车顶，不算宽敞的车厢，周围有人在说笑，三五成群，还有对面坐着的一少一小。
一名头戴方圆礼帽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无视周围的吵闹，手里正拿着一张字帖，教怀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认字。
阮软懵懵懂懂的坐起身，试探道，“先生，这是在哪？”
八字胡抬起头，轻描淡写道：“火车。”
阮软更懵了，“我怎么在火车上。”
“开往南城的火车。”八字胡又说。
阮软怔了怔，“是您带我上来的？”
八字胡没回答，倒是那小姑娘笑嘻嘻的看向他，“难道是你自己爬上来不成。”
阮软默然，八字胡笑着戳了戳她的羊角辫，“伶牙俐嘴。”
这两人一唱一和，也没给他解释到底怎么一回事，阮软绕绕头，“敢问先生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
八字胡懒懒的抬眸扫了他一眼，“我姓徐，单名一个徽，你想去南城只管去好了，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他说完，他身边的小姑娘又咧着嘴说，“有个大哥哥说，要见他的夫人。”
阮软的耳根子又烫了，心脏剧烈跳动着，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悸动。
徐徽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别问那么多，爱去不去，不去下车。”
一时间来不及搞清这么多事情，阮软扭头看向车窗外倒退的景色，绿叶匆匆，火车轰隆声在耳边作响，拉远了远处的天际线，拉近了他和他心的距离。
火车开了整整一天一夜，到南城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阮软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准备任何盘缠，下了车看见眼前陌生的风景，一时有些无措。
徐徽给他塞了些大洋，道：“我就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阮软愣愣的问，“可……我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徐徽把小女孩抱起来，指着前方的山峦，“往那个方向走，应该能找到。”
“应、应该？”
徐徽没再理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圆片墨镜带上，意味深长道，“小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