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对自己的无良上司生出几分同情来，即便是面对他的妈妈，林呦呦还是良心过不去，坚强的想帮他说两句话，“其实……小鹿总真的挺优秀的了，人家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总不可能你要求小鹿总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尖尖上吧？”
怕是鹿鸣有一天真的站上去了，他的父母也依然还有怨言。
不过林呦呦现在可没有想到那些，她坚定的把自己的态度和意见表达完整，“先不说金字塔顶端的那个尖尖究竟能站几个人，单单就是对人而言，只要是人他都有缺点的，你不可能要求一个人面面俱到，每一样去做到你们满意的程度吧？”
鹿鸣妈妈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林呦呦。被她这么一看，林呦呦唯恐自己是哪个地方说错了，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我就随便说说，表达一下我对小鹿总的敬佩之情……”
其实还有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要是像鹿鸣这样的，他父母都还不满意，那自己这种，换作是鹿鸣的父母，岂不是要把她给活埋了？
可是她的父母照样对她千娇万宠，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太大的压力。是她自己不努力，混成了现在这幅咸鱼模样，弄得她现在即便是在鹿鸣妈妈面前帮她说两句话，也都自感惭愧，不好意思说出口。
楼上的鹿鸣看着她们的互动，底下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传了上来，林呦呦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波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让他那根弦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父母这样对他，是因为自己身上背负了他们很多的期望？可是话说回来，有谁愿意一开始就背负着这么重的目光呢？
不怕把人压断吗？
鹿鸣心中一时有点儿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不久他才见了林呦呦父母是如何对她的，越发替自己不值得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心中这点儿感慨发散完毕，就见大门口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鹿鸣心中一跳：完了。
什么亲子关系，什么父子母子关系，都比不上即将到来的这个炸弹。
没等他想出如何应对，车子就开了进来，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不是肖祎又是谁？
她将车子交给家里的司机，转过身正打算去花园跟鹿鸣妈妈打招呼，没想到冷不丁的就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林呦呦。两人神态亲密的样子，好像一根针，狠狠的扎进了肖祎的眼睛里。
她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亲密的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好像她们才是一对母女。
可是明明以前，这个位置是她的。
肖祎心中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林呦呦夺走了。不过饶是如此，她脸上还是八风不动，径自走了过去，“伯母。”
说着，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林呦呦，身上朝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呦呦连忙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给她让出一个位子，肖祎也不拒绝，坐了下去，再也不看林呦呦一眼，对鹿鸣妈妈说道，“今天正好公司没什么事情，我过来看看你。”
“那你来的可真巧，鹿鸣今天也在家，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鹿妈妈说着，吩咐方阿姨下去准备食材，肖祎听到鹿鸣在家，又转过头看向林呦呦，眼中的了然之色越发明显。
她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讥诮，“这么快就带来见家长了呀？”
“没没没，”林呦呦连忙摆手要否认，“我不是鹿总的贴身助理嘛，既然是贴身助理，当然是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了。他回家了，我就到老宅这边，不是什么见……”
“行了。”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肖祎打断了林呦呦的话，“你又何必把其他人都当做傻子来看待呢？”
她和鹿鸣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居然还要对自己撒谎。
就算她和鹿鸣早已经成为过去，他们两个现在就是陌生人，可是看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这两个人当成傻子愚弄，肖祎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至于是因为什么不舒服，这就不好对外人说了。
她站起身来，像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这继续呆一样，走到鹿鸣妈妈面前，“阿姨你不用忙活了，我等下还有事情，中午就不在这吃饭了，你们好好聚。”
鹿鸣妈妈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她离开，挽留道，“别呀，都说好了……”
“不了不了。”肖祎连连摆手，“我等下真的还有事情，中午约了另外一家公司的高管吃饭，不是故意推辞的。今天本来是过来看看你的，看你状态还行，我也就放心了，先走了。”
说着就转过身，竟要去开自己的车。
“肖祎。”
谁知她才刚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肖祎身形轻轻一顿，心里竟忍不住生出几分期盼来。
她转过身，就见鹿鸣小跑着从楼上下来，“走吧，我送你。”
他说着，就不由分说的走在了前面。肖祎看着他的背影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林呦呦还在老宅，鹿鸣不敢走得太远，说是送肖祎，最多也就是把她送到大门口，车子就停在旁边，司机开着，肖祎倒也没上车。
鹿鸣看着他，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段时间你费心了。”
他醒来就听他妈说了，在他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肖祎忙前忙后跑前跑后的，不光是接手了他工作上的事情，还时常到医院、到他家里来。一方面是来看他的身体，另一方面也是照顾他的父母。
说鹿鸣不感激她那是假的，可是要说他在这感激当中还参杂了其他的情绪，那倒也不至于。不过他没有掺杂，就不保证别人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肖祎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个颇为讥诮的笑容，“道谢的话，你刚刚醒来那天已经跟我说过了，怎么，我们两个人现在除了道谢就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吗？”
“不是……”鹿鸣正想否认，肖祎就截断了他的话头，“我其实过来的的确确是有事情想问问你。”
“我看你最近身体恢复的也差不多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公司来？”
鹿鸣心中莫名漏掉一拍，隐约觉得她话里有话，“应该就是最近，怎么，你——”
“我是打算要走了。”见鹿鸣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肖祎笑起来，“你那什么表情，我要走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的父母都在国外，这次回来本来就是……现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等你回到公司以后，我手上的业务绝大部分也都要转交给你，我留在这也没有什么意思，当然就要走了。”
鹿鸣毫不怀疑，肖祎隐去的那句话其实是“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帮你”。只不过她一向高傲，性格坚定，不愿意把这种失落的话语说出来，因此说了一半又被她自己强行掐断了。
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你能回到公司……再好不过了。”
他说完就不想再跟鹿鸣废话，拉开车门要钻进去，“行了，你也不用那副样子，离我走还有一段时间——”
“肖祎。”鹿鸣拉住了车门。
肖祎转过头来看向他，只见鹿鸣神情之间，满满的全是认真，“我和林呦呦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会……至于其他的，现在我还不方便说，等到将来……等到将来一切尘埃落定，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肖祎听到他开始那句解释，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容，然而等鹿鸣把话说完，脸上的笑就一丝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有些尖刻的说道，“鹿鸣，你不想跟我解释就不跟我解释呗，何必拿这样的托词来糊弄我？我早就说过，我们两个人最多也只能称得上是同事，就冲我们这一来一走的架势，或许都算不上。情分只有这么点儿，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
“不是——”
不等他说完，肖祎就冷漠的说道，“我也不想听你解释。”
说着她就钻进车里，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鹿鸣站在原地，不痛快地踹了一下脚下无辜的青草，百无聊赖的回了自己家。
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儿极了。
他本来刚刚跟他妈妈吵了架，母子俩正是冷战的时候，原本心情就不好，更别说又被肖祎给撅了一顿，心情更是不好。偏偏身边还没有个能看懂眼色的出来打圆场，林呦呦只顾着自己，把脸埋进碗里，浑然不管这诡异的气氛，只想着赶紧吃完赶紧下场，别被这鹿家的饭咯了牙齿。
好不容易等到这顿饭吃完，鹿鸣也觉得气氛令人窒息，提起衣服就打算走，“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
鹿妈妈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说话间，鹿鸣已经边穿衣服边走了出去。林呦呦连忙跟鹿妈妈道谢，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她不会开车，鹿鸣也没叫家里的司机，开车的人自然就成了他，林呦呦这边才战战兢兢地系好安全带，那边鹿鸣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会回公司，你做下准备，回了公司以后就把办公桌搬到我的秘书室来。”
肖祎既然都说了她要走了，而自己的身体如今也渐渐恢复的差不多了，那么回公司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只要医生愿意批，他就能走，林呦呦是不能离他太远的，那自然，她的办公桌就要搬地方。
林呦呦听到他这么说，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光是跟鹿鸣在一个空间里待这么久，都觉得要窒息，更别说往后还要成为他的下属，跟他朝夕相处。
要不然怎么说蠢人也有急智呢？
就在她百般不情愿的时候，林呦呦突然想起那天鹿鸣跟她说的话，“你不是说我当你贴身助理这件事，公司只有你、我还有肖总知道吗？”
剩下一个鹿鸣的妈妈，可她不是公司的人，说不说也无所谓了。
鹿鸣盯着前面的路况，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林呦呦很想问，但是她不敢。
傻子都能看出来，鹿鸣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低气压，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鹿鸣的虎须。
万一他跳起来咬自己一口怎么办？
林呦呦这个怂人，只好默默地把内心的疑问咽了下去
鹿鸣像是没有感觉到她浑身上下的不舒服一样，径自吩咐道，“我出了院之后就住在我那套市中心的公寓了。还是像之前我跟你说的那样，每天早上你要过来叫我，然后我们一起上班。等下你跟我一起过去录下指纹，免得到时候你打不开我家的门。”
“录录录……录指纹？”林呦呦惊呆了，“不用吧？”
还要录指纹吗？
鹿鸣就这么相信她吗？
趁着红灯鹿鸣转过头来，没好气的跟她说道，“放心吧，我信任你。”
林呦呦：“……”
她知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不信任他？
“你既然都是我的贴身助理了，那我去哪你肯定要跟哪儿。来接我上班，照顾我的生活，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敢把我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到你的手上，等我出院以后会有专门的医生和钟点工，你只需要随时帮我照看着就行了。”
“有一点，千万别忘了。”鹿鸣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每天早上都一定要记得按时叫我起床。”
***
“所以，”林呦呦跟手账本小鹿复盘了一下，今天下午鹿鸣跟她说的话，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我就是个人肉闹钟。”
这个定位实在过于明确，一下就点穿了鹿鸣的心思，弄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就不明白了，手机闹钟不好用吗？实在不行自己再买个闹钟呗，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让我每天叫他起床？”
她问到了问题的关键，鹿鸣就只能吭哧吭哧的替自己挽尊，“也许……他是手机叫不醒呗……”
“手机都叫不醒他了，我能把他叫的醒啊？”林呦呦吐槽完这句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对了小鹿，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必须要人才能把他叫醒？”
鹿鸣现在没有汗毛也觉得被她这句话弄得浑身汗毛倒竖了。
他连忙否认，“不可能吧，贴身助理本来就是做这些的，要不然你怎么展现你的价值呢？”
林呦呦一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认命地叹了口气，只希望过几天去公司的时候，他们的孙主任能对她手下留情一点。
哦，还有她的肖总。
***
就算林呦呦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回公司，这一天也还是到了。
那天早上一早，她就来了原本的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有同事也来得早，见到她分外惊讶，“诶呦呦？你回来收拾东西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林呦呦不好回答，只好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笑容。
然而这个同事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笑容中的含义，朝身边的另一个同事招了招手，“也幸好这段时间我们这儿没有招新人，你的东西都还在。要是招了的话，现在你得到仓库去找了。”
林呦呦就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干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保持这种皮笑肉不笑的姿态到天荒地老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林呦呦？”
她回头一看，正是鹿鸣的特助。
一见是他，林呦呦心里暗叫不好，正想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对方说道，“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赶紧搬过去吧。”
他轻飘飘的留下这句杀人诛心的话就离开了，前脚刚走，林呦呦的手臂就被同事一把拉住了，“怎么回事？你要搬去哪儿？”
“可是小鹿总的特助他让你搬……林呦呦你升职了？”
“可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哎呀，人家那不是辞职，那是被派到外地去学习。”同事说完，促狭地看了她一眼，“可以呀林呦呦，出去学习一趟，回来就升职了。早知道是这么好的机会，我也应该争取一下的。”
呵呵。
林呦呦在心里冷笑。
这种机会她巴不得让出来呢。
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道，那两个同事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难以琢磨的意味，“不过话说回来，当时这个学习机会可没有公示，我们大家都没有听到风声，突然之间就听到你被派出去学习了，还是你走了好久以后……林呦呦你是怎么知道有这种学习机会的？”
她怎么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不过是想去医院抱个大腿，谁知道大腿没抱上，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眼看着相关询问接二连三地就要朝她砸过来，林呦呦自觉招架不住，连忙选择就地遁走，“那个，这个事情，我也很意外，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类似的机会肯定还有，我还有事——”
她说着就要走，然而手上东西太多，遁走失败。同事一把薅住她，“还有？诶，什么时候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林呦呦：“……我没……”
“诶，呦呦，你知道了不告诉我们那可就不对了哈？你以后跟在小鹿总身边，知道了什么好消息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好歹也是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久的，没道理肥水流向外人田是吧？”
林呦呦：“……我真……”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你现在飞黄腾达，肯定知道第一手内幕消息的。我们也不贪心，只需要你从手指缝里漏点儿出来，那就行。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威胁到你的，呦呦，你就帮帮我们吧。”
林呦呦：“……”
***
片刻之后，她好不容易从同事们的围追堵截中脱身出来，坐在自己的新位置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她就不明白了，她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鹿鸣奴役，怎么在她同事们眼中，她反而成了个香馍馍了呢？
以前她被老汪骂的时候，可没见这些同事站出来帮她说句话。现在就成以往对她好的不行了？
传/销都没她们能吹。
林呦呦在心里还没有吐槽完，鹿鸣的特助潘晨就出来叫她，“赶紧准备一下，鹿总等下有个会要参加，你去做下会议记录。”
“哦，好。”林呦呦连忙点头如捣蒜，拿了会议记录就跟了上去。
***
“这个项目，之前进行了一半，但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耽搁下来了，很抱歉。”鹿鸣话音刚落，他手底下的人就连忙说道，“没事没事”、“鹿总言重了”、“就是，我们都能理解”、“也不是鹿总的问题”……
总之，说得鹿鸣要有多不情愿离开工作岗位就有多不情愿。
经过简单的寒暄，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正题。鹿鸣这个人，不管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前后如一地不喜欢废话，单刀直入得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写满了价格。
还是奢侈品的价格，一般人买不起的那种。
他坐在大屏幕旁边，半张脸隐藏在阴暗当中，从林呦呦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一个相当锋利的侧脸。深邃的眉目这一刻好像被镀上了几分光，整个人有种不容侵犯的凛冽。
林呦呦趁着别人讲话的途中开了会儿小差，暗搓搓地想：其实他们小鹿总，长得真的挺帅的。
但随即，她就扼腕长叹：要是他行事作风像个人就更好了。
卿本帅哥，奈何毒舌。
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正好鹿鸣不知道干什么，刚刚看到她，写会议记录写到一半开始摇头。
林呦呦：“……”
她运气怎么这么差？
鹿鸣挑高了眉毛，“……”
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还敢开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