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衣没有什么理由，不允许一个要养家的人进门。若比较起来，江菩是比自己要受欢迎的。比如她的勤劳寡言，比如她的谦卑知礼节，比如她的善良好相处，自己与她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他在京城里的那一套在这种淳朴的地方压根就吃不开。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种堵得人闷闷的感觉满满的充斥着自己的内心。
江菩跟在瞬间沉默下去的秦天衣后面，她很想上前去扶一扶他，或者想和他说一下镇子上的见闻，可碍着自己昨天晚上才表白失败，便没有多少什么。
刚一进院子，江菩便看到彩儿坐在自己专属的小板凳上，望着院子里的梨树数数儿。专心致志数梨子的彩儿看到大包小包的江菩，早已经把数梨子这件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她蹦蹦跳跳走到江菩面前说道：“姨姨姨姨，你可回来了。秦先生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江菩闻言愣了一下。几个意思？她去卖皮毛他又不是不知道，等她干什么？
江菩不解的看着秦天衣，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秦天衣却看也不看的转身拄着拐去卧房了。
没有得到解释的江菩只能向彩儿打听情况：“秦先生等我做什么？”
彩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道：“当然是想你啦……你不在他总是皱着眉头不开心。”
听了彩儿的话，江菩一时更糊涂了，这小姑娘是从哪里看出来秦天衣在等她啦？她从哪里看出来秦天衣想她啦？真是童言无忌啊。
“秦夫人你回来了？”一个能让人心化掉的声音从卧房里传了出来。
“回了，连祥嫂子。”江菩见连祥家的在家，便抱着一堆东西进去了。
连祥家的见江菩手上抱着一堆东西，忙走过去接下来，放在案几上。
江菩忙把自己的手上的板栗饼打开，只见里面躺着六只白白胖胖的饼子，酥皮摸起来已经稍稍有些疲软了，但不小心碰一下，还是会簌簌的往下掉。
江菩其中的四块放到案几上，给秦天衣留了两块。
“秦夫人，你和秦先生莫再宠彩儿了，都快要把她宠坏了。”连祥家的一边用帕子给彩儿接着不停往下掉的饼渣，一边噙着笑看着江菩。她见江菩只是羞涩的一笑，也不作答，又问道：“这布是给你相公买的？”
江菩闻言用手搔搔头，又羞涩的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嫂子，我对裁剪实在没有心得，你可以帮我裁剪一下吗？”
连祥家的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你在这里每日帮我们打鱼劳作，还要给我们交房费交伙食费，我都觉得你见外了。裁衣服我拿手，你交给我吧。只是尺寸需要你去测量一下了。”
江菩听到连祥家的提醒，一时说不出话来。真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一个刚刚表白便被人给拒绝的人有什么脸去啊……她昨天晚上都是在天井里的柴堆上睡的，这不难为她么……
可能怎么办？总不能要连祥家的去给自己明面上的“夫君”去测量身体尺寸吧……这也说不过去啊。
江菩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嫂子，今日同福帮了忙，我见他脚上鞋子已经破破烂烂，想帮他做两双鞋子以答谢他。这个没问题吧？”
连祥家的怔了一下，女人的敏锐感，使她想起早上同福送来的两只野鸡，又想着下午两个人一同去镇子上卖皮毛，便略有疑虑的说道：“同福的生活倒是很苦，一个人照顾着一个眼瞎的老娘，平日里乡里乡亲的也会帮衬着，莫说是卜大娘，就是我们这些婆姨们哪个没送过他一些衣服呢，只不过……”
江菩把视线从彩儿那肥嘟嘟的正在吃板栗饼的小嘴儿上收了回来，抬起头看着连祥家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连祥家的顿了一下，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然后微笑着说道：“只不过他身子壮实嘛，每次都要用不少不料……”
江菩觉得这个提醒挺好笑的，她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只是想给他做双鞋子，实在不行给他买一双也行。”同福今日帮她赚的钱，大概够她买上百双鞋子了。想象他一个汉子，带着一个瞎了的老娘，身边也没个女人，也算不上接济，不过就是帮衬。
江菩来的时候秦天衣正在练习走路，他把连祥给自己打的拐子扔在床边，整个人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一般站在房中央。
他努力让自己的双腿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双脚一点儿一点儿的挪蹭着往前移动。这是自离开怀山的若伽宫之后，他第一次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练习行走。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子上，他的身体在疼痛的影响下不停颤抖，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被汗水打湿……
江菩手上捧着两只热乎乎的板栗饼，手上提着那块上好的烧腊，带着一点儿微微的兴奋，走进了她和秦天衣的房间。
这个时间段里，他一般都在读书，她几乎帮他把整个镇子上所拥有的书都买了来。
可今天的秦天衣却没有在读书，他反常的一个人站在房间的空地上，颀长的身影对江菩来说显得异常高大。他把连祥为他打的那副拐杖甩到地上，只靠着一双腿挺立在那里。
这是江菩第一次看到秦天衣一个人练习走路。无论说他是骄傲也好，还是说自尊心作祟也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练习。
她悄悄的隐在他的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她看到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像个发着抖的筛子，有那么一会儿，她很想上前去抱抱他。那个在京都里叱咤风云的丞相，独自一个人默默的在房间里练习行走。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想必大概除了难以忍受的表情外，还有一份儿不为人知的落寞在。
江菩把手中的两只板栗饼握的紧紧的，她的手甚至能感觉得饼子身上那一层层的酥皮被自己捏断。她紧张的等待着，等待什么？
秦天衣又努力往前挪了一小步，可体力的透支，加上腿部的疼痛感，使得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要摔到地上的时候，从身后伸过来一双手，稳稳的扶助了他的手臂。
江菩也不讲话，只扶着他。秦天衣停了一会儿，使自己顺了一口气，似乎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借着江菩的身体，一步一步的走了起来。
起先是一点一点的往前蹭，后来便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迈了开来。若是有其他人见到秦天衣走路的姿势，大概会要笑个肚皮朝天，但对于江菩来说，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莫名其妙的酸痛感。
“我给您带了两只板栗饼。”江菩见他气息已经越发不稳起来，便说道，“放凉了……便不好吃了。”
秦天衣把放空的视线收回来，低下头去想看看江菩的表情，无奈对方个子太矮，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他买的吗？”
秦天衣的声音如丝滑的凉水一般从江菩的头顶传来，江菩只觉得自己心里竟然像是进了几千只蚂蚁一样，痒痒的，痒的她竟然浑身紧张了起来。
“不是，是我买的。”江菩声若蚊蝇的小声说道。
小到秦天衣没有听到。他低下头去，凑近她的头顶，她头上那桂花油的味道淡淡的传到他的鼻子里，没来由的他的身体竟然紧绷起来。他哑着嗓子问道：“谁买的？”
江菩只感觉到从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吸声，那声音清晰到能刻进自己的心里。秦天衣暗哑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能引起人颤簌的感觉，一字一句的传进她的耳里。
“我买的。”江菩不自然的说道。
“扶我去椅子上吧。”
江菩紧绷着身体，扶着秦天衣往椅子的方向走过去。她不由自主的想离秦天衣的身体远一些，却无奈被秦天衣箍的紧紧的，她想脱身都没有办法。
秦天衣看着面前的江菩，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团子，她把团子一层层的打开，便见到两只圆滚滚的，被捏的有些变了形的板栗饼。
江菩拿出一只递给秦天衣，半路又放下去，想起来还没有给他净手，便又去天井里拧了一只帕子，折回来拿起秦天衣的手仔细的擦拭着。
秦天衣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血管与青筋像极了山川的脉络。这真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江菩想。
“怎么，你是打算把这双手吃掉吗？”
江菩听到秦天衣谐谑的声音传来，羞的一张脸上顿时染上飞霞。
秦天衣倒是很难得的觉得心里开心起来，看到江菩吃瘪到害羞的样子，他竟然隐隐有些兴奋。这倒不是他恶趣味，实在是江菩刚刚看着自己双手垂涎欲滴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看两只卤的极好的猪蹄。
“你怎么不吃？”秦天衣小口细嚼慢咽。是极好的板栗饼，板栗香甜软糯，里面还加了一丁点儿花椒粉调味儿，酥皮也是恰到好处的香酥。当然，与丞相府做的甜点比起来还差得远，可能在乡下地方吃到这样品质的板栗饼，已经是极幸运了。只是，她为什么不吃呢？
江菩低着头，依旧是下属对上级，不曾带一点儿“情面”的样子，低声答道：“属下不吃，属下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