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菩式的做法。她不声不响,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答应了的也绝不会食言,要做也会做到更好。
从那时起,他便有了用干松枝熏衣服的习惯。哪怕是回了兆国,他依然保守着这份儿莫名其妙的习惯。他的贴身侍女不理解,为什么放着贵重的熏香不用,而只用普通人连看都不会看的干松枝。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为何坚持这个习惯。可能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看似冷漠绝情,但其实非常害羞温情的姑娘,来为他做这样一份儿事情吧。
宋清秋把脸埋进自己刚刚采下的松枝里,兀自想着那个骄傲的姑娘想的出神,却猛然间抬起头开始四处张望。
太熟悉了!这味道太熟悉了!对于一个常年戍边常年叱咤疆场的人来说,这味道太熟悉了!是地府的味道……或者说死人的味道。
他拉了拉手上的缰绳,马的四蹄便停了下来。宋清秋挥了挥手,跟着的车队便也停了下来,整个路上便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他抬起头,静静的感受着那股血腥味儿飘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复又把头低了下来,右手一指:“那边!”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喊了一声“驾”,飞奔而去。
随着马走的越来越快,宋清秋只觉得鼻间传来的血腥味儿也越来越浓。直到走到一片小树林旁边。
那小树林明显是被打扫过,地上不见人的尸骨,但地上那一滩又一滩的暗色痕渍,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宋清秋下得马来,拍拍马的头,又从腰间摸出自己的佩剑拿在手上,便往小树林里走去。
树下脚印杂乱,说明人数众多。树干上能看到乱斗中留下的痕迹:全部是同样的刀痕。这说明至少有一方是佩同样刀的群体。
他又走到一条小沟壑面前,检查了四散的稍微高一些的草木,有很重的印痕,说明这里曾经埋伏着一群人,只等着目标来自投罗网。那埋伏着的是谁?自投罗网的又是谁?
宋清秋不声不响,继续搜找痕迹。待走到一棵大树底下的时候他愣住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一角阿菩的衣服!
宋清秋蹲下身子,在一片不起眼的草丛中捡起一把小刀,小刀的刀身插在一片布上。
仅凭着一块布宋清秋也能辨别阿菩的衣服吗?别人不能,但他能。与她朝夕相处,他算是最了解她的人。先不说江菩的衣服只有同样的两套,单单是她那洗了无数次都洗的有些发白了的粗布青衣,他都认得出来。
可天下的粗布青衣那么多,凭什么他就能确定一定是阿菩的?因为……因为这块布上有一块大概指甲盖大小的补丁,是他从自己的衣服上绞下来缝上去的。
确认了是阿菩的衣服之后的宋清秋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阿菩到底在哪里?她现在如何?有没有危险?这些人明显是组织性的人群为何要伏击她?还是说她只是正好路过?这里是去黔境的唯一一条最快速的大路,还是说她跟着秦天衣一起去黔境?那么秦天衣也被伏击了?被谁伏击……
宋清秋是关心则乱,他脑海里一时思绪杂乱,竟然无法静一静理出个子丑寅卯。
“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尔中已经跟着赶了过来,一下车冲过来,正好看到满地的血渍。
宋清秋摇摇头。他比他更想搞清楚真相啊。他默不作声想了会儿,又回到大路上开始观察车辙。天一直在下雨,有车辙便有迹可循。
过了一会儿他顾不得招呼其他人,骑上马便朝一条小路的方向奔了去。
卢晚照与五常一行人选择走小路回丞相府。
五常把手上的鞭子对着马的屁股狠狠的抽了一下,四匹马便没命的往前跑。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可就在他们快要过一道小弯的时候,五常凭着一个侍卫的机敏,竟然听到有马蹄的声音传来。谁会选这么偏僻的一条小路过来?他不由的心生机警起来。
卢晚照想即便是在车厢里也听到了马蹄的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想给赶车的帮一下忙,便忍着心中的害怕,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只看了一下,便愣住了。怎么是他?那个夕阳下与阿菩张扬打招呼的男人。
五常管他三七二十一,只管抽着马儿往前冲,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停下!停下!阿菩在哪里!”
被人绑着的江菩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因为一时的鲁莽解气,她得到了应有的待遇。
她的脸上满是脏污,左眼的眼角已经有了一片肿胀的乌青,身上那穿了几年都还干净利落的粗布青衣,看起来破破烂烂,有些惨不忍睹。
“这娘儿们凶的很!大家看紧了。”黑衣人甲提醒看管江菩的其他同伙。
“她待怎样?已经把她绑的结结实实了,除非她再长出一双翅儿来。”黑衣人乙满不在乎的讲道,说完便开始哈哈大笑。
被江菩插了一刀的打头的黑衣人,赤着半边身子,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他骑在马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又看了看被人推着的秦天衣。对其他人说道:“给她解绑。”
黑衣人甲第一个站出来问:“这人凶的很,阿罗你忘了你肩上的伤?”
打头的叫阿罗的黑衣人摇摇头:“夫人说了,人要好好待着。”
黑衣人甲一听到是夫人的吩咐,便不再问什么。只是一言不发走到江菩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擦擦”两声,便把江菩身上的绳子给剌断了。
“不怕我跑了?”江菩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她觉得原主身上的狠戾被逼的淋漓尽致。此时此刻,她只想地球以及全世界跟随自己一起爆炸。
灭亡吧!一起灭亡吧!她不想一个人赴黄泉,那便大家一起下地狱。
阿罗摇摇头,下巴朝着秦天衣的方向抬了抬,说道:“看到了吗?我连骂他一句,你都想要杀了我解恨,你若是跑了,他还有好果子吃?”
江菩暮的抬起头,盯着阿罗看。有那么一会儿她很想找一把刀把这人的脖子抹了好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人剖开来取出,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晾晒。偏偏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始终无法去看秦天衣。她无法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沦为阶下囚,她无法面对自己心中的一座山被人拦腰砍断。这样残忍的事情,她无法面对。
“阿菩?你可还好?”
江菩听到秦天衣的问话身子,僵了一下,她终于还是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秦天衣。
秦天衣还是那个秦天衣,似乎还是丞相府里的那副阴冷又安静的脸。他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只对上江菩的眼神的时候,嘴角似乎带上了一点儿弧度。他被一位黑衣人推着,挺得直直的背好像更直了。
“嗯。”江菩对着秦天衣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对黑衣人阿罗说道:“我不跑,但你若再次口不择言,我不保证还会做出什么事情。”话说完,江菩便朝着秦天衣的方向走过去。
秦天衣看着眼前的江菩,脸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已经起了惊涛骇浪。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骄傲又害羞的姑娘是要自己心生欢喜的人。
江菩一句话不讲,走到秦天衣身后,自动接过推轮椅的工作,然后默默跟着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五常把马车停了,看着拦在自己马车前的宋清秋,一脸的警惕。
“世子,您是敌是友?”
宋清秋一下子便明白过来,秦天衣一行人怕是已经遇上麻烦,那么自然是遇上“敌”了。他看了看一脸慌张的五常,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是敌是友不重要,我只想问阿菩去哪里了,她现下如何?为什么我在刚刚一片血迹的小树林里找到她的衣服?她是跟着去了黔境还是留在蔺都?”
宋清秋因为心急把问题一股脑儿的往外倒。他不在乎什么陈国的丞相,也不在乎他们是死是活,那都与他无关,他也乐得他们陈国人自相才杀。他只想知道他的阿菩现在如何。
五常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宋清秋实话的时候,车厢的门却打开了。
宋清秋打眼望过去,只见一位素净的姑娘十分优雅的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脸上倒是不慌不忙,一双眼睛好似含了一汪儿秋水,十分镇定的问他:“请问你是担心阿菩的安危吗?”
宋清秋想也不想的答道:“自然是。”
“若她遇险,你要去救她吗?”卢晚照一字一句的问道。
宋清秋听到卢晚照的问话,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
他牙齿咬的咯咯想:“自然是。”
卢晚照只见过这人一面,可只这一面,她便记住了他。
那日他骑在马上,众目睽睽之下,飞扬着一头墨发好似穿过了风,穿过了时间,穿过的还有她一个只能被禁锢在深宅大院里却总也够不到的自由。
她羡慕男人,她羡慕拥有自由的男人。她不止一次想过,若自己身为男儿身,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骑着似乎长了一双翅膀的马儿驰骋疆场?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羡慕:“那么我们便做一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