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房中读书的秦天衣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一双原本是看着书的眸子总是不自觉地想去看看那个总在躲着自己的人。
他很怀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一个人就是出门打个鱼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吃中午饭的时候也不与自己坐到一起了,讲话的时候也不看着自己了,那今晚还和不和自己睡一张床?
想到这里,秦天衣干脆把书放了下来,一直盯着那个傻傻的蹲在地上看猫吃鱼的怪东西。这哪里还有个杀手的样子?这还是那个风雨楼排名第一的杀手吗?秦天衣很怀疑。
“秦夫人,你,你不用做这些粗活,我来就好,我来吧。”连祥家的已经把彩儿拍睡了,刚从房间走出来便看到江菩一个人在剖鱼。她似乎总是觉得亏欠他们,家里有什么活总要抢着干,手上也确实比自己利落。前几天还去打了一些野味,把卖的钱付了他们房租和伙食费。
“不麻烦不麻烦……我习惯了……”江菩摆摆手,看着这干净又善良的小妇人脸上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秦天衣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几个意思?看着自己的时候怎么就总是一副丧着脸的苦闷样子?
“最近涨水,鱼虾很多。但天气又热,我寻思着不如把鱼虾剖干净,抹了盐用烟熏一下制成鱼干,大概可以卖一个好价钱。”江菩解释了一下。
连祥家的撸了撸袖子,找了一把剪刀,和江菩一起剖鱼,一边剖一边小声的说道:“秦先生找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啊,你真是一个会持家的女人……不像我,什么都不懂。当然,秦先生也是很好的先生,他已经教会彩儿认识好几个字了……”
江菩心想:秦天衣堂堂一介丞相,教书自然不在话下,教书先生这个人设也确实能立的起来。
她不由自主的想看一下秦天衣在做什么,偷偷抬眼往房间里望过去,却正好对上了那个人的眼光。她又马上把头转了回来。
好险好险,差点儿被他看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江菩转过头,看了看那一脸餍足的猫儿,想起什么似的问连祥家的:“嫂子,我看今天打的鱼里有几条鲫鱼,可以给我吗?他……我想给我相公煲个鱼汤。”
连祥家的抿嘴一笑,促狭道:“秦先生找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啊……喏,鲫鱼都给你。”
江菩一脸尴尬的接过鲫鱼,洗干净,末了才说道:“今晚不必煮我们的饭了,另外,我去卜大娘那儿打了块豆腐,我给彩儿留了一块。”
“那我替彩儿谢谢姨姨和先生了。”
灶上的火光明明灭灭,灶上传出来的烟火气总是能抚慰人的心,那里面似乎把俗世的秘密公之于众,也隐藏了生活的秘密。
江菩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锅里的豆腐鱼汤“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白泡。她抱着膝盖坐在彩儿的小板凳上看着灶里的火发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风雨楼前楼的门外见到秦天衣,惊艳于他的颜值,后面便是自己意外的抱上他丞相的大腿,自己摸过他的身体,星光之下那个怒气冲冲的吻……她把自己从头捋到尾也没有发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肤浅到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就默默喜欢上人家了?
还是说在他救自己的时候喜欢上他了?还是说这些时日里他那温和的性子以及在自己爬不起来的时候,日日拄着拐杖照顾自己的时候喜欢上人家了?
她觉得自己脑子可能真的不好使,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还能怎么办呢?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灵魂,日常看到好看的明星都要馋人家身子,她一个新新少女能在他一个古板的古代人面前怂了?
“在想什么?”秦天衣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何事?”
“我发现了一棵世界上最悲伤的树。”
怂了……
“娘,秦先生和姨姨吵架了吗?”彩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她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爹娘,一会儿看看一直躲着秦先生的姨姨。
连祥家的轻轻摸摸彩儿的头发,说道:“没有,他们呀,他们是在开玩笑呢。”
连祥听了自己婆娘的话,马上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开玩笑”的秦天衣和江菩,两个人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样子,保持了很久。
秦天衣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答话,怎么答?她发现了一棵世界上最悲伤的树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发现就发现吧,那干嘛非得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不搭理自己啊?
江菩也觉得自己很无语,对面的人不接招啊,所以她准备好的一套组合拳就此被憋在了手里无法出来,也为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觉得尴尬。她总不能说,当她发现自己想把自己看到的有关于世界的一切告诉他的时候,她大事不妙的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吧?
江菩默默的把汤煲从灶上取下来,把汤煲上的盖子揭开,一股鲜香的味道从里面“嘭”的一下散发出来。
汤煲里面的汤已经变成了奶白色,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泡,鱼肉也已经完全和汤融为一体,肥肥嫩嫩的豆腐块被江菩切成小小颗粒,正上上下下漂浮在汤里。
江菩又拿了一只略微有一点儿缺口的瓷碗过来,用汤匙盛了一些豆腐,又把散碎的鱼肉和鱼骨头篦了一下,舀了一点儿奶白色的汤,小心翼翼的端到秦天衣面前。
“喏,鱼汤。”江菩轻轻说道。
秦天衣原本就烦闷着,又见江菩依旧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一眼,更是渐渐有了怒气,冷着一张脸说道:“放那儿吧。”
听到秦天衣的话,江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走到小桌子面前,正打算把汤放下,却又折回到秦天衣面前说:“你中午便没怎么用饭,这汤放凉了便不鲜美了……”
秦天衣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接过江菩手上的汤,固执的问道:“为什么哭?”
怎么还想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秦丞相天衣何时关注起这些了?是因为被困在这里走不了所以渐渐转了性子吗?
不过江菩心里竟然有了一些欣喜,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在心底还是有些在乎自己?是那个方面的在乎吗?
江菩心里一时百转千回,她一时想着和他的差距,一时又想着自己总要回家的,可她终究有一颗张安安的灵魂,现代社会里人手一本的《简爱》被她翻过无数次: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有一颗心!
于是江菩干脆把汤放了回去,正正经经的走到秦天衣的面前,把身子蹲下去,尽量保持着和他平视,轻轻的说道:“今日我去卜大娘的豆腐铺子买豆腐了。”
秦天衣被江菩的眼睛凝视着,他也毫不退让,与她对视着,他只觉得她的眼仁儿像是两颗保湿一般灿烂晶亮,使自己不自觉的被它吸引进去。
“然后呢?”
江菩:“然后卜大娘说活着最重要,活下去最重要。然后我就哭啦。”
“我就哭啦”四个字像是被人粘上了糖果粒一般的在秦天衣的心里炸开,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俏与撒娇软软的滚进了他的心里。那股子酸胀的感觉顿时又袭上他的心头,竟使他微微的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杀手来着,一个江湖排名第一的女杀手,可他觉得她取人心的手段也应该在江湖排名第一位。不然为何她摧枯拉朽般的袭进自己的内心,便不再出来了?
“只是因为卜大娘的一句话吗?”秦天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江菩眨眨眼,笑着说道:“是啊,叫我想起我的母亲了。”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的母亲也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夫人,一辈子谨小慎微,从不与邻里发生矛盾,她只是作着一个很平凡的母亲。她只是很平凡的爱着我。我很想她,所以就哭了。”一边说着,她的眼睛里竟然隐隐又带上了泪光。
秦天衣对江菩的表达方式有些不理解,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或者男子这样直白的把“爱”这样讲出口。她像是个初出茅庐不知俗世规则的小兽一般,热烈的给与世界以回应。他不懂,可这样的她却像是闷热天气里的一点儿凉风,轻轻的吹进了自己的心里。
秦天衣很想摸一摸江菩的头发,可看到不远处正时不时打量着他们的连祥一家,又止住了。
江菩见秦天衣不讲话,便又轻轻说道:“然后我就见到了一棵世界上最悲伤的树。那棵树一动不动的站在小河边,可能这辈子都只会站在那里,我因为伤心莫名的踢了它两脚,你说它是不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树。”
“嗯,它是。”
“我见到它,就想回来告诉你。”
江菩没有说,当看到这棵悲伤的树发现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马上告诉他的时候,她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嗯,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