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可能刚刚沐浴过,线条饱满的额头上,几缕乌黑的发丝还带着湿润的水气。
他的眉毛宛如鸦羽般浓密,一双眼眸寂寂清寒,不知其深浅不见其光影,好像一块儿弄黑色的无机质玻璃。
总的来说,男人表现得非常的平静,淡淡然之间仿若流风回雪。
可是在看清楚他的脸的那一刻,棠雪的瞳孔却骤然间猛缩,心脏好似点燃的汽油弹,轰然之下,炸得她眼前发白。
文之行!怎么会是他?
自己可是被古寒月给抓走的,就算醒来一定要见到某个人,那应该是见到古历诚才对,可是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文之行的?
难道说……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棠雪的脑海里。
下1秒少女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把那唇上本就不多的殷红咬成了一片连绵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更加的娇弱。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古寒月竟然成了文之行的走狗,而且居然还把她坑来了。
愤怒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隐藏的恐惧成为了怒火最好的燃料,棠雪咬紧了牙关,浑身的肌肉僵硬的像是石头。
可偏偏闻之行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少女隐藏的恐惧一般,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他走一步,棠雪就无法克制的往后退一步。
他再走一步,少女就继续退一步。
他走她退,直到棠雪的脊背靠上的一片冰凉,双脚抵住了坚硬的墙角再也退无可退。
死死的盯着文之行,棠雪 很担心男人会继续往前走,她垂在腿侧的双手又开始颤抖了,但是庆幸的是文之行似乎没有那个打算,身材高挑的男人姿态优雅又闲适的拉开了一把毛茸茸的布艺沙发,身子前倾坐了下去。
看到文之行的这个动作之后,紧靠着墙壁的少女,顿时大大的送了一口气,脊背上因为恐惧而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鸡皮疙瘩也消下去了不少。
当恐惧退场,理智回笼,棠雪的大脑总算是活络了几分。
她开始尝试着去思索文之行到底为什么要让古寒月把自己绑到这里?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但很可惜的是,棠雪还没有想明白,想清楚,坐在水晶棺边的男人就已经开口了。
“水晶棺里的女人漂亮吧?这是我的妻子刘美云,十几年前的时候,她因为难产而死。”
男人的声音像高山上积雪的回荡,又像是最烈的翡翠相互碰撞,清寒飘渺,翠音袅袅。
但是棠雪现在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这音色的美丽,相反少女此时此刻满头的雾水。
她根本就不知道文之行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他老婆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那个时候的金朝露恐怕才刚出生吧?
所以说这不能怪棠雪一头雾水,实在是这个聊天的开头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相比起刚进屋子那会儿,这一会儿的文之行倒是有心情去答疑解惑了。
他淡淡的说道:“刘美云死了,但是我不甘心,这是我的妻子,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神明,应该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所以……”
男人的语音停顿了,那言犹未尽的意蕴,透着一股让人心底发寒的诡异。
以至于棠雪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又开始怦怦怦地激烈地跳动。
在这一片几乎可以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少女清清楚楚的听道文之行说:“所以我想复活她!”
于是少女便整个人都呆住了,看着文之行一声不吭。
这狭小空间里的气氛,又开始变得令人窒息。
不是棠雪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少女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是不是坏掉了。
他竟然听到了文之行说想要复活一个已经死去了十几年的女人,这种言论是何其的荒谬。
呵!又一个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的人,这天下间的源源众生啊,在面对自己不了解的层次时,眼界是多么的狭窄。
现在棠雪已经是文之行的笼中鸟掌中花,所以站在科研巅峰的男人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棠雪解释。
把时间放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
所以文之行直接选择了单刀直入,一针见血。
“我之所以让古寒月把你抓过来,只是想要借你的命危迫一下我那个好儿子!”
文之行语气平稳的陈述着,虽然嘴里念叨着好儿子三个字,但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他的这句话的意思还是非常浅显易懂的。
少女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冷色的讽刺,她双目冰冷的说道:“是我听错了吗?你居然要拿我威胁文思迁,好让文思迁自投罗网?”
听出了少女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文之行没说话,只是回以更加冰冷的视线。
棠雪嗤笑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像自己越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我和文思迁的关系冻若冰霜,我在他眼里可能连一片尘埃都不如,可你现在居然拿我去威胁他,这不是千古绝伦的大笑话,这是什么?,”
少女笑着扬起了头,她看起来似乎开心极了,但是天光下,晕染了红晕的眼尾,却闪动出一抹凄凉的晶莹。
文之行从小出身权贵,他自己又天资聪颖,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嘲讽他,等到他15岁之后本硕博连读之后直接升入了科研院,就更加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轻狂。
可是现在,这个前一分钟还对着自己瑟瑟发抖的猎物,一个只需要他轻轻一捏就能捏死的猎物,这个时候却像是失去了牢笼的枷锁,疯狂的肆无忌惮起来。
文之行对此却并不生气,相反他倒是觉得有点儿新鲜,甚至于想要拿一把手术刀剖开棠雪的脑袋看,看少女情绪流转的瞬间隐藏在脑回路当中的神经线到底是如何跳动的。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像他先前所言的那般,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研究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人。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完美的诱饵,一个能把不听话的猎鹰引回笼子里的工具。
而之所以在百忙之中还特地过来一趟,不过是为了告诉棠雪自己的目的,让这个身体脆弱的宛如玻璃一般的少女明白,他的目标并不是她。
当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他已经把话全都讲明白的情况下,这个叫金朝露的少女还非常不识趣的话,那么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短暂的思量过后,文之行站了起来,他已经抬起了修长的大腿,看样子是准备走。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换了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古寒月,慢慢的走了进来。
见到她的那一刻,文之行反射性条件的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别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随随便便的进入这个房间,就像是猎豹不喜欢自己的地盘,沾染上别的野兽的味道。
“你进来干什么?”
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男人的语气也相当的冷硬,就像是暴风中夹杂了沾血的冰凌,隐隐的戾气四散纵横。
事实上在进这个房间之前,古寒月就已经徘徊犹豫了很久,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所以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
不过几次徘徊之后,这些年一直压藏在心底的贪念终究还是冲破了理智的牢笼,所以她推开了这扇门。
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说出来,可是如今被文之行这么一夹枪带棒的压迫,犹豫和滋生出的后悔之意,就开始侵占她心理上的主阵地。
“文先生,非常的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现在就出去。”
古寒月攥住自己黑色的运动裤,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
都说这世间的人才常常需要伯乐的发掘,但是不是每一个拥有伯乐之才的人都乐意去做这种好事,有的时候拥有这种才能的人,更喜欢冷静自若的洞察人心,然后将人心玩弄于掌心。
就比如说现在的文之行已经将黑色运动衣的少女,看了个透透彻彻。
比如这一刻的古寒月,眉宇之间隐藏的那么犹豫不决,那悄悄看向棠雪的余光根本就掩藏不住。
文之行的耐心突然又多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古寒月,神情冷淡至极。
“你这几天在今朝露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吗?”
他问出来的,按理说应该是一个问句,但是因为他强大的自控能力以及自信心,幼时的,这句话听起来完全像是一个肯定句。
也正是这种语气让犹豫不决的古寒月下定了决心。
她看了一眼紧贴着墙壁而立的棠雪,张开嘴就要说话。
棠雪这一课还没有听到古寒月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心底却已经猜出来,她的瞳孔再一次紧缩,大脑里飘过无数密密麻麻的呐喊。
不行,不能让她说出来,绝对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文之行这个疯子知道她的秘密,否则那后果……
少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水晶棺里被关了十几年的女人,从心底冒出来一股凉气。
在巨大的恐慌之下,她当机立断,整个人宛如一颗炮弹,果断地向古寒月冲了过去。
两个女孩之间所隔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古寒月被唐雪狠狠的打在身上,那么她有很大的几率会昏迷不醒,而棠雪赌的也正是古寒月会被自己砸昏迷的那一份概率。
但是非常可惜的是,少女的思路挺快的,但是他孱弱的身体根本就跟不上她思维的速度。
所以当文之行轻轻巧巧地伸出一只脚时,棠雪就像是铺花的蝴蝶一般,不受控制的,直接的摔到了地板上。
房间的地板上其实铺的有羊毛地毯,但问题是一来这地毯算不上厚,二来棠雪这猛的一跳又狠狠摔下的冲劲,实在是太大了,直接砸到自己的脑袋头晕眼花,四肢拼了命的乱划了,一时半会儿的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积聚的力气爬起来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的古寒月就已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秦朝虎对她说的那些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她说的声音清清楚楚,口齿伶俐。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单单只凭秦朝虎的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能还不太理解。
但是换成文之行,那就大不一样了,要弄清楚这话里隐藏的意思,也只不过是他脑筋一转弯的功夫。
文之行的眼睛亮了,就像是从来都照不进光的湖面,忽然之间聚拢了千万盏的华灯,透射出的全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光晕。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去看还趴在地面上的少女,常年苍白如雪,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热红。
这一刻,棠雪不需要文之行说什么,甚至不需要去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完蛋了。
有人曾经说过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但是天才和疯子之间本身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阻隔,当这一层阻隔断裂,当天才变得疯魔,世界都将会绝望和黯淡。
到了这一步了,棠雪的身体反而不颤抖了,心脏平缓,脑海里一片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