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殷红粘稠的血渐渐在这料峭寒风中失去温度，夜姬沉重的呼吸平缓下来，她将那尚有余温的枪管收入腰间，长长的吐出口气。
壁炉的炉火熊熊燃烧着，映着整个房间带着淡淡的暖色，鬼面一身严实的衣裳，裸露在外那带着些许厌世的眼眸映着高窗外天空的飞雪。
二者都没有言语，各自沉默，思量着什么。
“陈凌那边的事情怎么办，据现有情况来看，陈凌逃脱警方的掌控接下来一定会来找你，毕竟何花在你的控制之下，对于陈凌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夜姬打破沉寂。
“我不会伤害陈叔，在他找到我之后，我会将他与何姨监禁在一起，待到这件事情的风波过去，再将他们释放，”鬼面说道，“陈叔知道太多了，如果不加以挟持控制的话，任他走漏风声，将是对我计划的一大打击，绑架何姨也是无奈之举。”
“没想到连你这么个冷血的家伙都能记住往日的恩情。”夜姬的声音透着讥讽。
“毕竟是曾经唯一让我感觉这世界尚未完全崩坏的人，总不能让这么一个人也死去吧，那样的话，这个世界真就太绝望了。”鬼面淡淡地说道。
“张师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夜姬没有再问那个问题，既然鬼面亲口说出不会动杀机，那么以他的性子来说，绝不可能出尔反尔。
“那个家伙天生反骨，迟早是个祸害。”鬼面眼神冷冽起来。
“凭他那个窝囊性子能翻起什么浪花，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夜姬不屑。
“今天之前我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眼下看起来，那家伙似乎是下了狠心了，也对菩萨尚有三分火气，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提那个妄自尊大的家伙了。”鬼面若有所思。
“此话怎讲？”夜姬皱着眉。
“今天张师来找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完事之后要脱离我的组织我的掌控，一副姿态真把自己当做圣人来看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整日被村名们半仙半仙夸张，难免会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可在被我一番教训之后，这家伙竟然忍着剧痛把腰杆挺得笔直往外去了，一副决然的模样显然是绷不住了。”鬼面轻蔑的说道，无论张师三缺道人如何，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夜姬问道。
“在处理好沈芸的事情后，就没必要让他留在世上了，活着就是一个天大的隐患，只有死了才能让人彻底放心。”鬼面并没有多加掩饰，从张师挺直身板从这里屋走出去时，他就已经宣告了三缺道人的死刑。
“只能这样吗？”夜姬声音有些低沉。
“这是最安全的方法。”鬼面不假思索。
随后是长久的沉寂。
好半晌，夜姬从兜中取出根细长的香烟，而后双指夹着递到鲜红的唇边，她掏出银制的火机就欲点燃，可一只苍白骨节清晰的手将她拦了下来。
“不是叫你戒了吗？”鬼面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他伫立在夜姬的面前，乍一看，比上夜姬高了一个头。
要知道夜姬本身也是一个身材火辣体格修长的女人，净身高一米七零，而就鬼面那个高度少说也有一八五的高度。
他的皮肤很白，可以清晰看见隐于其下的血管，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
“你不也一样嘛。”夜姬咧了咧嘴角，淡淡地说，她抬起拇指将香烟折断，随后扔入那燃烧的壁炉中。
一股青烟腾起，少许冲出炉子，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那尼古丁的气息，让人着迷又让人厌倦。
“女孩子家家的，别老学些这种没用的东西。”鬼面冷冷地说，他将夜姬的火机收起，随后坐回原位。
“那到底什么是有用的呢？”夜姬戏谑地问道。
鬼面无言，半晌憋出句话，“我们都是阴影中长大畸形的花朵，没有阳光的照耀只能寻求黑暗的慰籍。”
“真怀念从前，你我都只是为了生存而摸爬滚打，不像现在，染了一身的鲜血。”夜姬的声音很轻，飘入鬼面的耳中，似是激起层层涟漪。
“你觉得我们还有回头的可能吗？”鬼面抬起头来，古井无波的眼眸看着夜姬的眼睛。
他总是那样，明明还那么年轻，可眼眸话语中沧桑却如隔世百年的老人一般。
“做完这一切就收手吧。”夜姬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好。”出乎意料的，鬼面点了点头。
夜姬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鬼面说这些话都不过来敷衍她罢了。
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了不计其数。
“你不相信？”鬼面皱着眉。
“相信又如何呢，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已经陷的太深了，早在尚未一身腐臭时我就劝告你收手，可你从来都是在答应我之后继续铤而走险下去，事到如今，咱们还能回头吗？”夜姬讥讽道。
他们之前的对话很有趣，明明透着若有若无的情愫可言语之间却尽是讥讽不屑。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鬼面摇头，竟也是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彻底陷在这摊泥沼里再也回不了头，而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或则说，这些事从来都和你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在做罢了。”
“说这些话有意义吗？”夜姬的眼中有淡淡地怒火，她转过身去盯着那坐在火坑上，低首一言不发的男人。
“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丢下吗？”她质问道。
埋着脑袋的鬼面神色有些局促，他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都是我害了你，也许十岁那年我们不该相遇。”
他抬起头，冲着夜姬疲惫的笑了笑。
“然后呢，让我在那个疯子的手下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然后屈辱死去吗？”夜姬紧绷着脸。
“不，我会杀了他，然后趁着夜色逃离那片令人憎恶的土地。”鬼面声音透着岁月的颓靡。
“这就是你的行事风格嘛，让我一个人承受着满世界的刀枪剑戟悲惨的苟活下去吗？”夜姬言语中的情绪愈发激烈。
“那也好过跟着我干那些腌臜血腥的事吧，你还有机会，还可以回头，夜姬！”鬼面看着夜姬那张妩媚的脸，些许怒火为它添上几分别样的风景。
“别说了！”夜姬的声音几乎是嘶吼着喊出的。
鬼面没有再说，真正沉寂了下去。
“你根本不懂我，如果我后悔的话，早在十岁那年就逃离你的身边了，从前我不后悔，现在我同样不会。”夜姬扔下句几分薄凉的话，随后夺门而出，顶着风雪消失在大院。
几个护院的手下面面厮觑，随后走上里屋，替鬼面拉上房门。
夜姬在离去时并没有带上门，寒风簌簌地灌进里屋，佝偻着腰背坐着的鬼面，无声地打着寒噤。
“老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男人问道。
“滚。”鬼面连动弹都没动弹一下，一声冰冷的话语从嘴中吐出。
几人一阵哆嗦，赶忙退回院里。
房门并没有合上，几人没那个胆子替鬼面擅作主张，他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在没有得到他的确切命令前不要擅作主张去做任何事，更不要尝试着去揣度他的心里，否则等来的一定是鲜血淋漓。
寒风呼啸碰撞在里屋之中，壁炉中火焰摇曳飘摇，一副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一般。
鬼面颤抖着手从兜间取出香烟火机，艰难点上后，他狠狠地吸上一口，看着烟灰同着青烟一同吹散在寒风中，他低声自语着，“就是因为我懂你，我才替你后悔啊，你怎么总是不能明白呢？”
……
不知道是今日第几通电话啦，杜磊有些心烦意乱的取出手机，来电仍旧是本部的电话，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事情似乎出奇的多。
望着如火如荼忙碌着的发掘现场，杜磊接通了电话。
“是杜磊，杜警官吗？”一道清澈的男声。
“是我，有什么事请快说，我这边现场还有一大堆事等我处理呢。”杜磊叉着腰杆，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警员小心收集现场的弹痕物件。
随着人手设备的增派，越来越多的血迹弹痕乃至弹壳被发现，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及证据怀疑此地爆发了恶性的枪击火拼案件。
“我是调查科的警员李广，就环城泥塑尸体那桩案子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淡淡地声音，落在杜磊耳中却如惊雷一般炸响。
“接着说！”杜磊瞬间提起神来，他往稍微偏僻的地方走去，一手夹着手机，全神贯注，时至今日，环城泥塑尸体的案子终于开始有了进展。
“死者的身份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这就查清楚了，那家伙的尸体估摸着不成人形吧，你们这就有了确切报告？”杜磊很是震惊，在他的预想中没个一周根本无法得知了尸体的相关信息。
顶破天采集个DNA，然后开始海底捞，整的这才将尸体剥离不久，就有相关报告出来了，还是关于真实信息的，这也太骇人了吧，什么时候本部调查科的效率如此之高了。
“杜警官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调查科有什么技术上的突破，死者的相关DNA信息早就录取在本部的数据库中。”电话那边解释道。
“有前科？”杜磊恍然大悟，排除这么种可能，他想不到别的情况。
“嗯，据调查，死者从前曾因为聚众斗殴被捕入狱，现从事着海鲜贸易工作，可实际上是城中帮派龙会的老大，龙一，我想这个人物，杜警官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杜磊浑身触电一般的颤抖，脑中嗡嗡作响，龙一这个人物他何止耳闻，当初就是他亲手将他给逮捕的，一个诡计多端，老谋深算的家伙。
这些年借着海鲜贸易公司的口子不知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可警方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无法将他逮捕击碎他的犯罪组织，龙会。
那是一个在绿藤市活跃多年的组织，几乎各种犯罪的行当都有涉及，可在龙一的带领下，上下一气，整个环节做的天衣无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扑捉，全盛时期，甚至田鹏集团也只能屈居其下。
而随着田鹏集团的瓦解，龙会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整个绿藤市阴影面的皇帝，没有任何一个帮会敢尝试撼动它的权威，可就是这么一个手握权与力的枭雄，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绿藤市环城一带的荒废工地中。
帮会之间的博弈，杜磊自然清楚，可他想不通到底有哪个帮会胆子大到连龙会的老大龙一都敢动，要知道杀了龙一，面临的那必然是永无止境的追杀，而更让杜磊无法明白的是，以龙一那般老谋深算狡猾多端的性子，究竟是何人能将他杀死。
“确定是龙一吗？”杜磊最后确定着，他仍是无法相信这个信息的真实性，警方一直咬牙切齿想要逮捕的家伙怎的就这样莫名死去了。
“确定，DNA的检测不会出错。”电话那边李广的声音很决绝。
“见鬼！”杜磊眼眸复杂，“具体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低温外加窒息，两种因素都是导致龙一死亡的关键。”李广说道。
“现场没有任何可用于固定死者的物件，凶手究竟是如何在死者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将其笔直的浇成水泥柱子的？”杜磊皱着眉，不单单是他，吴宇柯同样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惑着。
“这个问题我们同样不解，能让一个大活人还是穷凶极恶的暴徒半点不反抗的被浇成水泥柱子，除非是被操纵麻痹了，不然想不到别的可能。”李广随口说道，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让杜磊脑中那纠缠的谜团倏然清晰几分。
杜磊呆呆地伫立原地，脑中思绪复杂，翻江倒海的思索着前前后后的一切，如果环城泥塑尸体的案子和城中市里医院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话，那么龙一这件案子的就可以解释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