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郑州之后，叶永嘉对丁曼菱说：“有点后悔，其实应该听老爷子的话，把你留在洛阳。越往北走，离前线战场越近，你一个女的，不该冒这个险。”
临行之前，叶督军确实是建议丁曼菱留下来，等这场仗打完了，再派人接她回京。丁曼菱当时是扭扭捏捏——若是明确的拒绝，她怕显着太无礼，可若说同意，她又是万万不能同意。
叶督军见了她这份扭捏，也就不再多说。而如今听了叶永嘉这一番话，她终于吐露了心思：“我跟着你们，是有责任的。”
“你有什么责任？”
“卫大哥心里不痛快，你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我怕你们互相不理解对方，再闹出矛盾来。”
“他不是都同意和老爷子合作了吗？我没看出他哪里不痛快啊！”
“你啊，除非卫大哥和伯父打起来了，否则你永远看不出来。你没发现吗？卫大哥这一阵子一直不爱说话，还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里发呆。”
“他不一直都那样吗？”
“你可气死我了。”
她翻着白眼瞪他，他不服气，当即回了她一个白眼。二人眼珠子乱飞的对阵了片刻，末了丁曼菱先让了一步，因为确实是还有话没说完：“反正你就听我一句吧，自己什么都不懂，还不听别人的好话。”
叶永嘉把脸一扭，鼻孔里同时窜出两道凉气，心里恨她成天的就知道批评自己，生怕自己惹恼了她的卫大哥。哦，老卫会生气，自己就不会生气吗？”
嘴唇动了动，他想发脾气骂人，可是眼角余光一扫，他发现这个丁三儿竟是已然溜了。
她走了，他不走，电线杆子似的立在原地，继续怄气。怄着怄着，他那脑筋也不知是怎么的一转，忽然发现了个新现象：自从进了洛阳之后，丁曼菱可是没少对他嘁嘁喳喳的说悄悄话，悄悄话的内容几乎全是关于老卫的，尤其是在前些天老卫“不痛快”之后，她那悄悄话越发说得勤，虽然内容不甚中听，可总结了一想，她分明是认了他做同盟，要和他一起商量着“对付”老卫。
她的本意是要安抚卫长明，哄着他高兴，劝他别烦恼，可她和卫长明之间又没隔着沟，为什么有话不直接对着卫长明说、而是非要和他密谋？
想到这里，叶永嘉精神一振——丁曼菱言之凿凿的说她只爱老卫绝不爱他，可爱和爱是不一样的，好比说他自己吧，除了父母不提，他还一直挺爱天津的四舅，每年有事没事都会到四舅家里住几天，可他从来没对四舅起过非分之想，而且绝不是因为四舅那副容颜上不得台面。
因为他对四舅所拥有的，乃是亲情之爱。
如今经了他的目测与分析，他怀疑丁曼菱其实也是个糊涂种子，她十有八九也是拿老卫当了亲大哥来尊敬和爱戴，所以她一方面对他是真有感情，另一方面，她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有好些话，她没勇气当面去对他说，只在私底下和自己吵吵闹闹谈得欢。
重重的呼出了一口郁气，他胸中松快了好些。外界是如何的兵荒马乱，他不关心，横竖爸爸是督军，再怎么兵荒马乱，也不耽误他做大少爷。
他只是想着丁曼菱，想过了她，又想自己。自己究竟对她是有多爱呢？说不清楚。反正看她挺可爱，从头到脚没有讨人嫌的地方，但有时候也想和她打一架，恨她嘴毒，明知道自己生气了，还要不依不饶的追着自己吵。
这些个爱，大概还不够编成一部罗曼史，但用来结婚是足够了——反正要是非找一个女人结婚的话，他就只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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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嘉所站之处，乃是一处小院，寒风卷着雪沫子往他身上刮，然而他出了神，竟是毫无察觉。还是一只巴掌从天而降拍上他的肩膀，才把他拍醒了。他向前一看，心中无端的一惊：“老卫？”
卫长明穿着一身黑，短发和眉眼也黑，面孔雪白，猛的看上去，一张脸几乎还带着几分少年式的轮廓。叶永嘉惊讶之余，大声笑道：“吓我一跳。老卫，你这一个月的伤可是没白养，把你这个人都养嫩了。”
卫长明问道：“怎么傻站在这里？不冷吗？”
叶永嘉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僵痛，竟是周身上下全冻透了。连忙转身跟着卫长明一起走向了房内，他边走边说：“我想事呢。刚才曼菱又啰嗦我，让我少胡说八道，别惹你生气。可我琢磨着你不能生我的气，你要是生我的气，那你早就气死了。对不对？”
卫长明被他说得笑了一下。
叶永嘉追着他走，心中涌出一股冲动，想要从他口中逼出个承诺来，想让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不喜欢丁曼菱，不爱丁曼菱，丁曼菱就算对着他投怀送抱了，他也绝对不会要。
可是话到嘴边，又没敢说。和丁曼菱一样，卫长明对他越是“恩重如山”，他对卫长明越是怕。
不是怕他的脾气和拳脚，是怕他动怒，怕他伤心。叶永嘉自从得知了他的身世之后，和丁曼菱偷偷嚼了好些回舌头，两人一致认为等叶永嘉找到了爸爸，就再也不让卫大哥受苦受累了。
卫长明看他像是欲言又止，于是一边进门，一边扭头看他：“有事？”
他摇了摇头：“没事，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他笑嘻嘻的，眼角眉梢的走势和叶督军一模一样，只是眼神不同。卫长明看着他，心里恨屋及乌，别扭了一下：“我回来收拾行李，明天出发。”
“出发？咱们又要走？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你们留在这里，我和令尊先北上一步。”
“北上干嘛去？北边还没打出胜负呢，你们难道是要上战场？”
“不是上战场。”卫长明看他分明是要急眼，连忙解释道：“没有那么北。”
叶永嘉略一思索，压低了声音：“去搬仓库啊？”
卫长明点了点头。
叶永嘉先是想问“几天回来？”可是心思一转，他改了主意：“那我也去。反正不上战场，又不危险。”
“危险，就不去了？”
叶永嘉一怔，没料到卫长明竟也是个会挑字眼的。愣眉愣眼的望了对方，他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从小到大，身为叶督军的独苗，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许他有任何闪失。对于他来讲，一处陌生地方是可去还是不可去，第一就要看它危不危险。
所以为了可以自由任性的四处冶游，他总得向着四面八方做出保证，保证自己的目的地全都是安全稳妥，保证自己绝不会出去一趟便死在外头。保证得久了，简直成了本能，以至于此刻对着卫长明，他一时间笨嘴拙舌，明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可又不知道如何辩解：“我是——就算危险，我也一样要去。我哪能让你一个人走？外面到处都在打仗，万一半路出了事，他们丢了你不管呢？”
“你管？”
“我一步不离的跟着你，他们想不管你也不行。”
“‘他们’是谁？”
他问得步步紧逼，逼得叶永嘉哭丧了脸，赌气似的吐出了三个字：“我爸爸！”
卫长明本来对他已经有了怨气，可是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又得了安慰。他的眼光没有错，叶永嘉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够资格做他的小兄弟，他为他拼命一场，也算值得。
只是这小兄弟美中不足，有个可恶的爹。
卫长明自知不是叶督军的对手，所以退了又退，现在只希望叶督军对自己是只图财、不害命，能够言出必行，事后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