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专门好好地修饰一番,冒着严寒穿着丝绒单旗袍,烫了最流行的S头,用厚厚的香粉遮住了脸上的冻伤,看起来青春靓丽又美艳庄重,风雅颂的书卷气与林轻晓的灵动巧妙地结合,令人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因为婚约的关系,加之一个生病一个忙碌,整个年关两人都没有彼此照面。
林轻晓和阿苏刚下黄包车,傅家的司机便跑了过来,极其客气地告知:“大少奶奶您好,大少爷正在换衣服。”
猛然一听大少奶奶,她恍惚觉得不真实,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踱进店内。照相的小伙子正在调试相机,他身后的里屋内门帘在微微晃动,傅启校此刻正在里面,若不是昨晚被陪酒的姑娘沾了一身脂粉味,以及阿娘的千叮万嘱,他才懒得更换。
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对方已经到了,于是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跟风小姐有话说。”
林轻晓有点奇怪,看着大家都退了出去,盯着帘子说:“他们都走了。”
“今天我想把有些话跟你说清楚”,傅启校手臂撑在墙面上,语气颇为冷淡,“这些都是心底话,可能比较刺耳,所以还是隔着帘子说吧。”
林轻晓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便道:“请便。”
傅启校在帘子内抿了抿嘴巴,自从七八年前的事故之后,对于娶妻这件事情十分的抵触,所以放出了十年不娶的誓约。还是妓女最好只要有钱就可以打发。对于这桩婚约,虽然最终妥协下来,但是到底意难平,而且有些事情婚前说出来比较好,免得婚后鸡飞狗跳。
于是朗声道:“风小姐,你应该清楚,结婚并非我所愿,以后你是傅家大少奶奶,但是不是我的妻。只要对傅家负责即可,咱们之间不必遵循夫妻之道。”
林轻晓心里一咯噔,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傅大少的心思,也听过些传言,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着实不舒服。如果不是风家蔺病情越来越严重,眼看着撑不过两个月,她此刻定要跳起来发泄一番,取消婚约然后扬长而去。
可是她不能,一个孤女在这个社会是生存不下去的。不过想到自己为了一口饭食,一个安身之所,遭受男人的这般侮辱,他就差点说自己被迫替家族娶亲这句话,心里堵得厉害。
两人都是被强扭的瓜,本应同病相怜,可是现在却针锋相对。
傅启校听到外面没有声音,心下想到是否自己说的重了,可是闭上眼睛万般往事涌上心头,重重出口气:“相信风小姐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婚后我尽量搬出去,但是若阿娘有要求,传宗接代这种事情还需要你配合。”
嚯嚯嚯,这句话说得好渣男,林轻晓的火气蹭的冒出来,这是让自己当个衣食无忧的生育工具,代孕机器啊,为了一口饭食受如此屈辱,不甘心太不甘心。
她可不是吃素的,冷哼一声:“听起来傅大少爷真是委屈的很呐,可是为何还要应承下来这门亲事呢,因为这场婚姻中,你们不亏啊,一介商贾与一代名儒联姻,报恩不报恩的先不计较,但着实沾了风家世代书香的光耀,你们是商人,想来心中的算盘早就打的很清楚。何必现在又咄咄逼人,令大家都不体面呢?”
傅启校没想到对方言辞如此犀利,而且听声音怎么觉得有点熟悉,于是用力地甩开帘子,两人一抬头都惊呆了。
林轻晓捂着嘴巴,想到阿苏的话果然不能信。眼前人湖蓝色暗花软缎长袍,银色绿团花绸丝马褂,面色如玉、眉目英朗、身段颀长,紧抿的嘴角、冷峻的神情与温文细致的气质极不相配,如果加上一道淡淡的胡须,不就是张二公子!
傅启校手里抓着帘子怔怔的,心里却有种奇妙的感觉,不是想象中的愤怒、厌恶和嘲讽,而是淡淡的喜悦,他轻笑一声:“怪不得我去东市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林家的六陈铺子,原来是风小姐开玩笑的。”
这火眼金睛的样子,不愧是常在脂粉堆里打滚,一点都不脸盲啊,林轻晓心里嘀咕,嘴上却道:“傅大少爷你不用那么含蓄,没错,我是骗了你,可是你也骗了我啊。”
“如果那天我承认是傅启校,你会怎么做?”
“我会告诉你好好地在妓院吃喝玩乐,完全不用考虑我,就当是收了一个江北大儒家的花瓶,随便地摆在某个角落”,林轻晓脑子飞快地旋转,思量着如何回答才显得有面儿,不能让他觉得我上杆子等着嫁,“其实你不用说的那么直白,从你一直躲着不愿意见面甚至不愿意回家,我就明白了你对于这桩婚姻的态度。”
傅启校抿了抿嘴巴,自己方才的言语和行为不正是她那天在如意楼所说的那种人吗,当初还嘲讽她是偏见,这下子正好亲身做了佐证,心情着实有点复杂。
林轻晓可不在乎他想什么,接着说:“你要明白,这桩婚姻没有嫁高娶低,也没有报恩之说。您是商贾大亨的公子,我是世代书香门第的小姐,您家开的晟源商行生意遍布全中国,我家开的赐闲学堂桃李满天下,你我两人没有谁高攀了谁,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有各的打算,以后咱们各行其道,互不干扰。您看这样成吗?”
她说的清楚明了,大家都各有所图,谁也不是白莲花,别总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风小姐不愧是大儒之后,看的如此透彻明了,原来是我多虑了。”他终于放下帘子踱步走出来,眼前的女子双手抱臂,嘴巴撅的老高,时不时地给自己一个白眼,可是他竟然觉得可爱。简直疯了!
林轻晓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重重地叹口气,一副轻松的姿态:“既然如此,那结婚照也没有必要拍了,省的挂在家里碍眼。”
她转身就要走,可是傅启校却急忙伸手抓了了她的胳膊,轻声说道:“结婚照可以不拍,但是你不能就这么回去,先前阿娘打了五六个电话嘱咐我带你去吃个晚餐,买一件贵重的首饰。你若现在回去,我们怎么解释?怎么交差?”
“真是谢谢你娘的好意。”林轻晓一肚子气,回答之中夹带私货,并且伺机甩开他的手,双手抱臂,一副不可靠近的神情。
傅大少却笑了,自顾自地摇摇头,好大一会儿才说:“风小姐果然是读书人,连骂人都无可挑剔。你我既然说开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双方心里清楚就行。我要听父母之命,你要遵守媒妁之言,都是为了尽孝道,那么既然要做戏给长辈看那就做全套,好吗?”
林轻晓被这句温柔的“好吗”给震撼的心里一颤,这语气好像在说“今天的饭菜好吃”“喜欢吗”“开心吗”,哄小孩似的、宠溺的、温柔的,是让人躲不掉的撩拨。
她心里再次生出鄙视的情绪,这种人太常见,红粉堆里滚爬的多了,对谁都看似深情,对谁都不用真情。当演员的话,感情戏都不用排练,随时都是一种生死相随的痴情样子。
如果不是长着这样一张脸,恐怕早就被人打了!
于是翻了个白眼后退一步,眼神冷峻,冷笑道:“切,你搞搞清楚,刚刚说的很明白,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是嫁给傅家,不是嫁给你。现在却为了你那虚伪的孝顺人设,让我人前陪笑脸演好戏人后心甘受冷落?十足的封建小媳妇做派,不好意思,恕不奉陪。”
傅启校完全没有料到这小妮子居然毫不客气地拒绝自己,而且看那样子似乎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于是说道:“那你现在回去也没有办法交代?难道告诉他们咱们互相摊牌?”
“我自有办法,不劳烦你费心。”
林轻晓说完转身就跑,步伐特别快,生怕自己见色起意,马上就后悔!
然而,傅启校却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