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晓迅速地钻进船舱,可是一掀帘子立马傻眼了,与里面少年大眼瞪小眼——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飞鹤楼的短打。
“你,你是谁?”少年惊讶地失了声。
“嘘!”她食指放在嘴边,前后看了看果然没有其他人,才说道:“我雇你送我去龙头船!”
话音一落立马把五个大洋放在他手心,热切地等着他的反应。
少年被她吓的一愣一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等菜的时候不能离开,更不能私自带人上去或者离开。”
“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就带我去吧?”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我长得像坏人吗?”
憨厚的少年连忙摇摇头,他一动手里的大洋蹦的掉出来一颗,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立马握紧。
林轻晓内心不禁一笑,于是又从口袋里掏出五个大洋:“送我过去,再给你五个。”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个大洋比自己两个月工钱都多。
她黑黝黝地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都是半个小时一趟。”
“此刻他们才刚走差不多十分钟,你送我过去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来回绰绰有余···”她边说边看他反应,颇有教唆犯罪的架势。
小伙计嘴上没有回答但是眼睛不自觉地朝着游龙船的方向瞥了一下。
有门儿!她郑重地掂起一枚大洋晃了晃:“你再犹豫一会儿,可能一个子儿也赚不到。”
“可是···”
“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你把我送过去,我走你回互不相干,以后也不会再见面,谁也不会找到你的麻烦。钱就在这,到底要不要赚就看你自己的决定。”
她假装淡定地微笑着。
他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大洋上,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坚毅地说道:“你坐好,马上出发。”
就说吧,钱的好处比坏处多得多,她嘴角疯狂上扬,马上找位置坐下来。
良家妇女上花船,古往今来头一遭,她今天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少年把大洋仔细地揣进怀里,又把地上的那一枚捡起来,露出一股子心满意足的神情。
林轻晓到了湖中才发现,游龙船比岸上看起来更为宏伟高大灯火通明,特别说龙头船,感觉跟两层小楼房似的,她按照少年的指示从尾部的地方跳了上去,而他头也不回的立马撑开杆子就跑,生怕被人发现。
她站在船尾的阴影处适应了几分钟,正要抬脚上前,忽然听到一声怒喝:“什么人擅自登船?”
这一嗓子差点把她吓得失足掉入水中,定睛一看,随着声音从灯火处走来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黑色长袍黑色马褂,隐没在黑暗中像个幽灵,好像专门抓不老实的人。
“是在下失礼,请多多包涵。”她迅速地调整自己,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祥和而又不卑不亢,其实心里咚咚的响声自己都能听到。
那人楞了一下,借助灯火仔细地打量她一番,不解地问道:“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看来修养也是极好的,她马上堆上笑意,“冒昧登船实在不好意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不少,内心迅速地打好腹稿,礼貌而又郑重地说道:“我是飞鹤楼新来的领事王总,因为今晚是我们最重要也是最宏大的外带业务,我怕在酒水和菜肴会有什么差池,所以决定亲自来看一看,因为事出紧急没有报备,敬请原谅!”
“哦,原来如此”,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还未消失的飞鹤楼送菜的小船,笑了笑,语气也变得客气,“您这边请!其实真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飞鹤楼的酒菜向来有口皆碑,多少年了都吃你们家的,客人们喜欢着呢。”
“多谢您抬举”,她十分谦虚道,“大家都知道飞鹤楼做生意最讲究口碑,力争让所有的客人满意,食材均是当天采买当天用。今晚宴席上所有菜肴从烧制到上桌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为了让客人有更好的体验,我们不停地调试火候与食材配比,力争做到五味调和、生熟得当,上桌达到最好的口感和味觉享受。”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那人笑嘻嘻地应承道:“王总说的非常有见地,怪不得飞鹤楼多年来生意越来越红火。”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船上,此刻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刻,每一间小房子里都传出男女欢脱的笑声,她抽空大眼一扫,发现这船舱设计真是妙极,两层小楼耸立在正中间,两边各留出一人多宽的道路便于行走和上菜,船头处又抬高了两三个台阶,显示着更为尊贵的身份。
“王总,您是要一间地进去询问意见吗?”
她连连摆手:“不用,这样会打扰客人们的雅兴,我沿着走廊走一圈仔细地看一遍就知道了。”
“单凭看就可以知道哪一道菜好吃?”
“虽然说众口难调,但是人们对美味的感知度几乎是相同的,好吃的菜当然会多次几口,所以哪一道菜剩下的最少那么肯定是最好吃的,反之则是最差的。”
“可是这宴席中菜式极多,怎么能判断出来呢?万一一桌客人喜欢吃的另外一桌偏偏不喜欢呢?”
“菜式越多结果越准确,这叫大数据分析。”
他“嗯”了一声,甚为不解,她立马解释道:“这是我们做酒楼的常用分析方法,以此来淘汰最末尾的菜式,推出更符合众人口味的菜品,如此才能让客人常吃常新常来嘛。”
他郑重地点点头,林轻晓趁机赶紧接着说道:“我就从第一间开始看起,来回走几趟基本可以摸查清楚。”
她已经大概摸清楚船上的结构和路线,两层高的船体位于正中间,四周一圈全是一人多宽的路径,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行走,很少有逆行的,这样既保证了秩序井然又不会因为道路狭窄相撞相碰出现意外。
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那就请王总自便,如果有需要请立即通知我。”
“多谢”,林轻晓微笑着点头致意,忽而想到一件事情,然后低声说道,“我今晚前来除了方才的事情还要视察一下伙计们的服务态度,所以请您代为保密不必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是多嘴的人。”他笑嘻嘻地回答,可是转脸立马叫来了船上的打手,低身吩咐了几句。
她这厢根本没有瞧见别人的动作,看着那人消失在黑暗中,立马扶住栏杆狠狠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心有余悸地想到,好险啊,我差点都演不下去。
不过短暂地怂了一会儿,马上起身,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秋老虎的威力从白天延伸到晚上,船舱中的房间门窗全部大开,贪婪地吸收着湖上的风与凉气,也让酒酣耳热的客人们降降温。她背着手,姿态像个老干部,可是刚走了几步,就化身为刘姥姥进大观园,忍不住地捂着嘴巴感叹。
有的场景令人咂舌,不过多数都是雅局。
船舱被隔断成数个房间,每个里面都有一桌子的男男女女,龙头船上的姑娘们已经趋于饱和,他们依偎在自己的客人旁边,温声细语的倒酒夹菜,时不时地表演个小曲子,或者弹首江南小调,气氛烘托的恰当好处。
二层房间里基本都是在聊天喝酒,女子们端坐着烹茶倒酒,专门人员弹奏琵琶和古筝,男人们克制而又矜持地碰杯,聊着股票、债券、战争等话题,局面显得清新雅致。
林轻晓边走边感叹,想起曾经看过的清吟小班的接客流程,不自觉地多瞅几眼。不过她越来越没有勇气,生怕看到傅启校,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张温文尔雅正人君子的脸和某些场景联系在一起。
她拍了拍胸口,让自己多多冷静,目光忽然转到后面的几艘船上,对比下,马上明白了身份等级不同人的顾虑也不同,龙头船的应该都是达官贵人,即便心思龌龊,表明上依旧保持着君子之行。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想去最后一艘船上看看,会不会真如自己预测的,越是官小地位低越敢放荡?
不过,她可没有心思去了,走到龙头船最前面的时候,船头大桌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立马进入眼帘。
猫一般地转身躲到栏杆后面的阴影处,伸着脖子仔细地瞧着,凭借着1.5的好视力,把席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傅启校身边的女子正在剥橙子,震泽本地橙,青皮红肉汁水多,薄薄的皮一撕就破,那双手可真美啊,十指纤细、白的发光。
她挑了挑眉,记得以前看过文献,青楼妓女为了保持双手的柔嫩,每天都用玫瑰花和蜂蜜泡水洗手,甚至连拧毛巾的“粗活”都是丫鬟代劳,现在一见果然如是。
橙子在她手中犹如鲜花绽放,里面的红肉被一瓣瓣地取下来,仔细地撕掉筋膜放入精致的白瓷碟中,林轻晓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仅舔着嘴唇感叹,这大概就是素手破新橙吧!
可是当看到女子的脸的刹那,差点一口口水呛死自己,竟然是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