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骂骂咧咧走了，肖肃南在病房里隐隐还能听到他气急败坏打电话的声音“传唤林成龙，是，现在立刻马上！马上打报告申请搜查三岭煤矿！什么他妈找谁打？姓周的不在案子不用查了是吗？！”。
程子纬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丢下一句“如果要出院，手续我叫人帮你办，不过还是多养几天的好。”大步跟着钟锦尧下了楼。
自钟锦尧程子纬进来，小秦就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等他们都乘电梯下了楼听不见声响，他才垂首走过来，哽咽着说“谢谢您，肖大哥。”
肖肃南方才被钟锦尧摔了一下，胸口痛感还在，只是一直忍着，此时已忍得嘴唇都白了，抬眼笑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的坚持吧。你要照顾两个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哪怕现在只剩下你爸爸，每个月药费和检查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自己又是全年无休的工作，这么困难还能坚持找你姐姐，真是不容易。”
“不”
说起他姐姐，小秦含泪摇头“我做的远远不够，我不能走远，又没胆子自己去查，跟您没法比。我听赵哥还有红姐都说过的，您胆子可大了，四轮帮的地盘您都敢去。”
没有人天生不怕，支撑着他无往不利的不过是心中那股信念。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朝闻道 夕死可矣”的坚定，那他自然没什么可害怕的。
失声笑笑，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肖肃南拿出枕下自己的证件递给他“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犹豫着接过来，小秦担忧不已“我看您脸色不太好，不如多住几天吧，养好了再出院？”
“不用了”
肖肃南起身下床“去办吧，还有事情等我去做。”
知道自己劝不住，也明白有些事别人确实无法代劳，小秦只得捏了他证件单据出去替他办手续。
衣服小秦已经帮他洗干净了，肖肃南迅速把自己整理好，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红姐？嗯，我今天出院……没事儿了，放心吧……洋城那边呢？……果然是这样！……没关系，跑不远，有人跟着他们……嗯，没事。”
电话那头就是小秦一直说得红姐——龙小红，是肖肃南当年独闯洋城时认识的姐姐。后来跟她一起创业打拼，生活有了保障后，肖肃南辗转寻人，龙小红便坐镇洋城，做了他的后勤保障。
谈完了正事，察觉那边还有些吞吞吐吐，肖肃南便沉声问了句“还有事？”
“嗯！”
龙小红是典型的川妹子，爽朗麻利，根本藏不住话“金川那边又打电话要钱了。”
肖肃南却一点都不意外“哦？这次要多少？”
龙小红恨恨“三万！”
“哼！”
肖肃南鼻子里一声冷笑，轻蔑道“她倒是惯会狮子大张口！告诉她，我只对肖大龙一个人有赡养义务，每月按着金川市的最低生活保障标准寄三千块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她如果还不知足，就等着看吧，看我还会不会给她们一分钱！”
“阿南……”
龙小红却不这么想，语气里都是不忿“要我说这样的人你还管什么？明明都好手好脚的偏要躺在家里等你给钱，你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她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你洋城的电话，发消息说她……算了，就不说出来脏你的耳朵了，总之听我一句劝，就算你每月三万供着，这家人也不会有一个人念你的好，不如干脆不管，倒也不算白背了那不好的名声。”
淡淡一笑，肖肃南安慰她道“知道了红姐……那边就麻烦你照看着，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肖大龙不必管他，但每月寄钱都按我定的那个数，如果王春花还敢多要，就警告她，多要一毛我就少给五百，能舍得的尽管来！”
也就只有他能想出这种叫人有苦说不出的办法，龙小红忍住笑，温声点头“好，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那天晚上那么危险，你还不许我们出现，我真的吓死了你知道吗？以后可千万别这样冒险了……”
“红姐……”
肖肃南忙喊住“红姐！你知道的，只要这个险值得冒，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会去的！以前在洋城是这样，如今在山北也是这样。而且我们行动之前明确分过工的，你安心负责好那边的生意，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最大的帮忙，记住了吗？”
心头闪过一丝失落，龙小红怅然回应“知道了，你们当心些。”
“嗯”
挂了电话，小秦刚好回来，拿了一沓收费单据和开来的药，一脸痛心道“肖大哥您没有医保在这里，没办法报销。”
知道这个孩子在心疼什么：他姐姐丢的时候他才四五岁，父母深受打击相继出了精神问题，整个家如同倒了梁柱，他一边靠着亲戚帮衬念书，一边还要照顾父母，贫困拮据了十多年，能省则省的观念早深入心里，见不得这样流水一样的花钱。
伸手拍拍他肩膀，肖肃南笑说“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我已经嘱咐红姐打几万块钱给你，先好好带你爸爸去看病，不要耽误，身边有个家人，总是好的。”
“不不不”
哪知小秦却丝毫不领受，摆手拒绝道“肖大哥您愿意帮我找姐姐我就已经知足了，你的钱我不能要。医生也说了，我爸的病很难有起色，花再多钱也是徒劳，我平时挣的够我们俩花销了。这钱您得留着，给赵哥还有他手下那些陪您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帮不上忙的人，不配拿这些钱。”
不愿再多纠结，肖肃南背起挎包“给你你就安心拿着，给老人家吃好一些……还有，平时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别轻易来找我，我们无牵无挂以身涉险没什么，你还要照顾你爸爸呢……走了。”
不知怎么，小秦总觉他身上有股百折不挠的孤勇，像电视里演的侠客。目送他离开，小秦整整衣襟，又成了那个安静木讷的小护工。
程子纬没帮他把车一起开过来，肖肃南只得拦了辆出租，有气无力报了塞纳河畔的地址。他这几天虽在医院躺着，出了ICU脑子就似上了发条一般一刻都没消停过。
多年来经历的危机早养成肖肃南谨慎小心的习惯，让出租车远远停在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肖肃南警惕下车，自己走回去。之前来回多是在晚上，又多开车，住了快一个月也没好好看过这个小区，虽然名字拗口，设计也七拐八绕，但是里头绿化着实不错。供人行走有条专门的石子路，路旁栽了银杏和梧桐，秋风一吹便铺一地树叶，踩上去又软又厚，沙沙作响。
踩了落叶往里走，石子路慢慢汇入一条更宽一些可以行车的林荫道上，这里已经很靠近居民楼，栽太多落叶树一是不干净，二是会挡住居民楼低楼层的阳光，所以林荫路两旁种着的都是矮一些的灌木，看上去像是大叶黄杨，一律修剪成圆球形，远远看过去，像一排排成精了的蘑菇。
紧邻着灌木丛，林荫路旁边的是一遛商用房，都是一样大小的门脸儿，做一些方便居民生活的小生意。最吸引他的那个门脸不算突出，甚至比别家都要精致小巧些，门头是统一的灯牌，写着初遇•烘焙四个字。
这个时间正是精致人的下午茶，小店里有人来回走动，应当生意还不错。有意不去打扰，肖肃南过店门而不入，转身拐进自己家的方向。
“汪汪……”
才拐进去就闻得一声狗吠，肖肃南定住脚，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便摇着尾巴冲他奔过来。
肖肃南不怕狗，但也没有那么喜欢，平时看看还行，若想叫他抱一抱摸一摸，却是万万不愿意。
大概是狗狗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了，摇着尾巴蹲他跟前就是不肯走，肖肃南温声笑笑，对那狗狗说“都说好狗不挡道，你今天挡着我，是为了什么？我可没好吃的给你！”
哪知还没说完，身后就倏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接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扬声唤了句“雨滴，回来！”
肖肃南有些暗喜又有些惴惴不安：这个声音，说熟悉吧，统共见了不到三次面；说陌生吧，又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自打那个雨天见过，他就对这个小伙子印象深刻，又无巧不成书般得他相救，心里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便再也挥之不去。可他一直有种预感，这一次山北的事不会那么顺利，他已然置身于危墙之下，又怎么能无端牵扯苏遇进来呢？
“是你？”正心里乱乱的，苏遇已经走过来，奇怪问了句“你这是康复了？怎么这么快出院了？”
见那狗依着苏遇不住摇尾巴，肖肃南不答反问“这是你的狗？”
苏遇一笑“嗯，我妹妹，叫雨滴。”
肖肃南没忍住笑“哦？她长得可跟你不太像啊。”
“我跟她也不像啊。”苏遇打个哈哈混过去，十分认真开了句他的玩笑“说实话你看上去不像能出院的人，这脸色煞白的快赶上我家雨滴了。”
不着痕迹就被比回去了，肖肃南暗笑这孩子有种“睚眦必报”的可爱，点头应他“在哪里躺着都是养病，家里难道没有医院舒服？”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苏遇一顿，随即笑说“也对，我也很讨厌去医院……走吧，雨滴，回去了。”
那狗本来依着他腿，听见唤它，反而围着肖肃南摇尾巴转圈圈，苏遇失笑，挑挑眉向他说道“嗯哼，我妹喜欢上你了。”
“啊？”知道是玩笑，肖肃南还是一愣，没办法，长这么大他都没有过跟这种带毛的动物相处的经历。尴尬一笑，肖肃南脱口回应“啊？我…我可不能娶她啊……”
他说的半认真半玩笑，连苏遇也听出来了，顿时被逗笑“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这样吧，既然我妹这么喜欢你，我就代她邀请一回：要去我家店里喝点东西吗？”
肖肃南其实是想说不去的，不论出于什么考虑，他目前都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可有时候人的欲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越是强迫自己不要不要，心里就越是想要的抓心挠肝。
“哦，好！”
鬼使神差般地，肖肃南愣愣点头，跟着一人一狗，迈进他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