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慧从未说过，但余温想知道缘由也不难。外公确实不是那种能像以前的外婆一样愿意沉心培养一门兴趣爱好的人，比起早起迎着朝霞打上半个小时的太极，他更偏向交一群朋友，有事没事就去社区里的中老年活动中心一起下棋喝茶吹牛。
余温记得小时候她和余尧放假时也常被外公带去活动中心，然后就在那待上半天。那儿不大，虽然人多但每次都奇迹般地能有位子可以坐。去的多了，原本一些陌生爷爷奶奶的面孔也变得熟悉了起来。
下棋算兴趣爱好，喝茶也算兴趣爱好，只是时间流逝，那些熟悉的面孔余温偶尔还能碰到一次，有的却再也没见过。
走在路上看到有人下棋都会驻足研究一下棋局的外公也随着这时间，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变了。
眼看孙慧实在不想回答了，余智尽可能有理有据地解释着：“不是，爸，这大过年的票不好买，我回来的票都是守在那抢的，你现在哪能说买就买啊？”
“春运不是春节之前吗？马上就新年了还有人在路上跑？”
余智点头：“是啊，春运，一直到初七都不一定能结束。”
余温余尧在旁边干听着没帮腔，孙慧一直都没再说话，好好的年饭吃得不欢而散。余温洗碗，其他四人回屋，一如往常。
关上房门，余智问道：“你跟大哥说了吗？”
孙慧的目光没从手机上移开：“说什么？”
“说爸要去的事啊，”余智说：“你真不让去啊？”
“他除了添乱还能干嘛？”孙慧望着余智：“不是我不孝顺，之前他打着见朋友的名义去大哥家，那段时间正好哥的店铺搞装修升级，忙里忙外不说家里还多个老人要照顾，爸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一个，是我我肯定烦。”
余智点点头：“也是。”
但正儿八经的吵架就是那么突如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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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的早上，余尧猛地睁开眼，起来一看时钟，才六点三十。
他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了回去，裹紧了被子发呆。
常听到别人说睡醒了发现还能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他对此深表理解。上学一般六点半就得起床——要么是六点半被孙慧叫醒，要么是自己六点半之前醒了但真的舍不得离开被窝，愣是拖到六点半才起。放假了每天生物钟却还是没改过来，保持着六点半这个铁打的时间。
清晨家里总是很安静的，应该说好像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忙碌的人们还没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时间好像静止了，只剩留给独处的那部分还在悄悄运转。
余温也醒了，她习惯保持着高中的作息，放假了也一样。轻手轻脚地穿好毛衣，出了房间。冬至已过，但“昼变长”现象还是不太明显，只能隐隐感觉天边要泛起鱼肚白。楼下的路灯亮了一整宿，等着属于它们的夜晚。
洗漱完毕，她坐回桌前打开了记事本，开始写前一天的日记。
“今天天气晴好，一家人一起去了河堤边走了走。上次去的时候不远处还是一大片荒地，这次去已经建好好几栋高楼了。
中午还是去老乡茶馆吃的饭，坐到了靠窗的沙发座。
晚上回来余尧一头钻进了他房间，想想以前我也这样，觉得一场考试大过了天，觉得如果最后那个数字不好看，接下来的四年、接下来的很多很多年都会不好过。恨不得押上所有赌注，去换最后一次喜极而泣。但是没有。”
写到这里她顿住了，想写“不知道以后，但这一年半却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依然可以认识很棒的同学，也可以活得让自己足够满意。”可是没有，握着笔的手僵在那里，愣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下笔。
日记是个神奇的东西，本来就是自己记录的一方天地，写得时间长了反而会生出一种没来由的责任感，好像不把每一天写完整、不把每一段时间每一段心情都写完整就会觉得差了点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听到余尧房间的开门声，家里安静得仿佛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早上即将过去，她终于补充道：“其实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有认真而努力的人，我也一样，对吧？”
仿佛完成了一个大任务，她合上本子，长出了口气。转头对站在门口的余尧说了声“早”。余尧打着哈欠摆摆手，示意听到了、懒得说话，然后进了卫生间。
说起来，明天他们又要开学了。想想两年前自己高三补课时在家上跳下跳说“太自由了太自由了我真的太自由了”的余尧，余温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同情，但这种同情就在今天——还没等到余尧真正开学便散得一干二净。
余尧果然是早起学习的，自制力和耐力堪称一流——虽然不知道几年前两个人在暑假一起干过“看电视一看看一天”的事，但就像孙慧说的，“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了”，洗漱完毕就开了台灯温习功课。余温则是打开了手机里收藏的小说，在牛皮纸色的屏幕上体会着各式各样的岁月静好。
确实岁月静好。
孙慧和余智大概八点才起来，后者径直把手机插上充电线，前者则是拉开两个小朋友的门：“咦？都起来了？这么安静啊？”
事实是余温余尧每天都起得早、每天都很安静地各自忙各自的、孙慧也每天都要感叹一遍。这像是平凡日常中不可多得的仪式感，以此为新的一天的开始。
“我们今天去哪玩呢？”孙慧说着，打开冰箱冷藏室的门，从里面数出五个馒头，把其中三个放在一个盘里；又往蒸锅里装了点水，把盘子放在搁架上；最后拿上蒸笼盖在边弦上，在上面放上剩下的两个馒头：“明天就要开学了，哎。”
估摸着余尧不想理她，她盖上锅盖，点火：“也不知道每天吃这些营养够不够。稀饭呢？昨天提前泡着的是不是已经好了？”她走流程般地看了眼能设置定时功能的电饭煲，加大了音量：“饿了的可以来先喝稀饭啦。余温——余尧——”
《赤壁赋》才刚默写到“徘徊于斗牛之间”，余尧就放下了笔：“来了。”
“高考完了你得跟我学着做饭，最起码的，会把包子馒头放进锅里蒸。没热透没热透！再等十五分钟！先盛稀饭冷着。余温呢？怎么还不来？”
余尧稍微往厨房外移了两步，扯着嗓子怪叫：“余温——”
余温放下正看到男主掉马的关键情节的小说，摁上锁屏后往客厅走去：“我也来了，你闭嘴行吗？妈，什么营养够不够，就吃这还不好？”
“我们同事以前都给小孩送饭的，各种花样换着做，一周不重复。”
余温应付般地点点头：“你也给我们送啊，”然后怕她是故意要夸奖，不等孙慧开口就接着夸：“你送的也很好吃啦，现在学校食堂不能比的那种。”
“啧，”孙慧表面上嫌弃着，实际脸上已经浮起了藏不住的笑意：“你现在倒还好，学校食堂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食，随你怎么吃。我就担心余尧，该补的没补，上次那个陈阿姨还推荐我做鸽子汤来着……”
在旁边喝稀饭的余尧差点喷出来：“别做，别听她的，咱积德，不杀生行吗？”
“鸽子汤我是不会做的，但每天早上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就打发了这也太敷衍了，”孙慧想了想：“今天再去超市采购点牛奶吧，该有的后勤保障我们不能输。”
“妈——”余尧赶紧打断：“我真不爱喝那玩意，求你了。”
余温望着孙慧的背影暗笑，她哪会不知道？这会又哪有“爱不爱喝”的道理？瞥了眼余温，她说：“行了别喊了，她就这样。”
孙慧的这种强势不能完全算作缺点，何况习惯了倒也还好。等她下午出门了，不强势的人和不强势的人再起争端反而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习惯趴在桌上小睡一会的余尧是被余智吵醒的，刚醒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的这是在干嘛？好像还有外公在说话，妈呢？不劝架吗？余温呢？
余温和余尧之间隔两层门，她没睡午觉，注意力早就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了。和余尧一样，竖着耳朵密切地关注着门外二人的一举一动。
“你怎么也那么听她的？啊？”外公急切得甚至有些暴躁：“她管她两个小孩天经地义，管你、管我，还管谁？她连她大哥的自由都能限制，还要怎么样？”
“那哪叫限制啊？”余智无奈的语气里透露出了一分苦笑：“大哥也忙啊，上次确实是有事，再说——您不也是去了吗？大哥也抽出时间陪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