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个个都不想管我还限制我的自由……”外公越说越气:“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出去工作的时候我帮你忙前忙后?我自己儿子开店都缺人手,我不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啊?我是不是特别尊重你?你们年轻时喜欢出去打拼,我有没有限制你们的自由?这些你记不记得?!”
“记得啊,当然记得。”余智也急了:“我这是想跟您讲道理,您提以前也没有用啊,事实就是这样,是我我也不同意您老是往外跑。您看看一个老年人,要是在外面,哪怕是摔一跤,万一呢?万一就出什么问题了呢?”
“什么讲道理!你们就是在管着我,那么多老年人都能在外面游山玩水,我就不行?什么怕摔一跤?我难道走个路都不会了?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
一开始只是外公单方面吵,后来越说越激烈,余智反驳了几句更加点燃了原本就难以收场的气氛,终于脱口而出 “没错啊,都没错!你没错,孙慧也没错!我活该!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看老婆眼色还要……”
这句话没说完余尧拉开了房门。
余温隔着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只听到他拿起摆在客厅里的干果盘重重往地上摔了下去,“砰”地一声巨响后,各种坚果也跟着弹了出来,核桃磕在地上无辜地滚了几圈,瓜子如流沙一般在地上划出好大一片。
周围倒是一下就安静了,缓过神来的余智终于有了一个送上门来的正当理由把所有不满全都发泄出来:“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余尧个子原本就高,年轻人特有的气场加上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怒气一瞬间全都宣泄出来:“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能不能出门的问题吗?你们明里暗里吵了多少次了?还来?”
“我哪吵了?不是你妈吗?我就今天不耐烦了一次,你也来掺和一脚?怎么,平时不在家,现在把我当外人?什么破事都摊到我头上来解决?”
余尧索性就对着他嚷:“什么破事都摊到你头上解决?你解决了什么?啊?当甩手掌柜当惯了,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吧?现在来当家长啦?教育人还用得着你?!他们在家有事没事明里暗里闹了无数次了!有完没完了还?牛逼啊,所有人都委屈,我也委屈!说不定妈也委屈,要不要问问我姐,看看她委不委屈?”
委屈啊,隔着门的余温心说,也许是没有加入正面战场,站在局外的她竟然异常清醒:谁不委屈呢?活着不就是要受委屈的?
“你是不是觉得只用学习的学生就不该有脾气?对,辛苦工作管我们吃喝就是仁至义尽,请长假回来陪读那更是该感恩戴德。”余尧从来没有扔东西发脾气,这是第一次,扔完反倒慢慢冷静了:“行,你们吵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吵到妈回来解决,吵到你们吵够了为止!”
然后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对面房间的余温拧了拧门把手,还是没出去。
门外的两人没再说话,外公也回到房间,刚刚余尧可能刻意克制了一下,关门声音很轻很轻,但外公没有,他关得很重,像是故意要让客厅的人听到。
客厅终于只剩下余智一人,他有些眼神空洞地望着一地狼藉,过了几分钟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俯下身把果盘捡起来,在茶几上放好,然后蹲下来把核桃一个一个捡起,最后拿手当扫把,把瓜子全都赶到一个地方,捧起来,轻轻吹了吹。
客厅的地板很干净,前天孙慧刚打扫过,应该没什么灰。
然后把它们放回到果盘里原来装瓜子的那个格子里,而他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孙慧这次去的超市就在家附近,没有前几天一家人一起去的那家超市规模大,但足够满足日常的基本需求了。她很快就回来了,提着新鲜的蔬菜水果和一箱牛奶,进门看到闭眼靠在沙发上的余智也不觉得奇怪,把所有东西都放好才走过去问“问题还是没解决吧?”
余智一惊:“你怎么知道?”
孙慧没说话,冲余温的房间扬了扬下巴,然后回过头看着余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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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余温跟孙慧发消息的时候同时也在联系余尧。
说来可笑,就隔着两层门而已,可是两个人都不想见面说话,偏要再隔两层屏幕,仿佛透过网线不见面的对话更加真实却又不至于敏感得让人无从开口。
“咋回事啊?”余温打字:“我已经跟妈说了。为什么突然发火?”
“气,无奈。”余尧问:“……那个,我刚才是不是特别过分?”
过不过分这事吧……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余温想,我要是跟别人吵架吵着吵着你突然冲上来吼一句,我肯定觉得你有病啊。但是,你要是真有什么积攒了好久的委屈,我不知道的话不就更不好评价了?
她把这些想法用三言两语概括了:“还好吧,谁都不容易。就像你说的。”
余尧没急着回复。余温也不催,直到听到余智收拾东西的声音才发下一条消息:“听到了吗?”余尧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复:“听到了。”
余温想说“他也不容易,难得回一趟家结果还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就是个窝囊的主,没必要冲他撒气,太欺负人了”,但是一想,余尧就容易了吗?
不用考虑生活、所有的烦恼都来自那几门半年后有一大半都不会再用到的课,他就没烦恼没顾虑了吗?
不是。
谁都不容易。
“就当是外公过分吧,”想来想去,她只能这样安慰,反正外公也不知道:“等你高考结束,妈也回去工作了,外公一个人在这,这里或者旧房子他随便去,没人吵架,你也不会再觉得气氛压抑,行吗?”
余尧没说话。虽然吧,在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面前装大人摆事实讲道理挺奇怪的,余温想。
“行。”
她松了口气,有些茫然地听着孙慧低声跟余智说些什么。然后孙慧敲了敲外公的房门,进去之后顺手又把门关上了。
窗外暖阳正好,下一个节气就是立春——万事万物都充满期望。余尧也是,他快从短暂而至关重要的挑战中解放了。
余温却突然觉得之前“我想离开这里,我会离开这里”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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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学前,乔许阳还是和周楠见了一面。原本过年前还没出来约饭的打算,乔许阳也就不指望了,结果年后周楠主动找自己,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就真的只是吃了顿饭。
“没别的事,真没别的事,”周楠舀了一勺子汤到自己碗里:“就是觉得好久没见了,这次再不见又得等半年。看到你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乔许阳笑了:“哪不一样?这学期没挂科,整个寒假都愉快。”
“你不会挂科的,”周楠说,这家店里的灯光很暗,把她的声音也显得更加低沉:“哪怕只是口头在意‘挂科’,实际也是会往心里去的。以后不会再挂了。”
乔许阳举碗:“借你吉言?”
周楠也把碗举起来轻轻碰了一下:“借我吉言。”
乔许阳把碗里的汤一口闷下去:“所以是在回到群神争霸的战场之前再来看看废物学渣,给点鼓励?谢谢你,心意领了。”
周楠知道她故意说得这么难听,“嗐”了一声后也不计较:“新学期准备干嘛?”
“没想好啊,”乔许阳夹了一块面包,奶油的甜腻蔓延上来:“继续混日子不太现实,我怕混到大三大四之后彻底废了,还是稍微要做点事的。你呢?”
周楠没有直接回答:“做什么事?继续画画?你上次说的投稿,有后续吗?”
乔许阳没想到她还惦记这个,有些不太自在:“后来投稿的时候离过年不远了,人家编辑也要过年,应该还没审完。”随即又耸了耸肩:“过不了也没事。”
寒假聊天时她对周楠说过自己在摸索电脑上的作图软件,周楠便直接问“去接约稿呢?贴吧、微博,随便发个约稿函,总会有人联系的吧。”
乔许阳“嗯”了一声:“反正不能像大一那么废物了。你呢?论文?考研?”
“考研吧,”周楠说:“本来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做过保研的梦呢,结果,哎,根本轮不到我。像你说的,前面有神仙打架,争不过。”
“你也是神仙。”乔许阳说完觉得这句像吹捧,不太好,又改了改:“别太辛苦,相信你。”
周楠笑得十分勉强。一顿饭结束后乔许阳往家走,看着行色匆匆如自己一样茫茫奔走的路人,只觉得跟周楠道别后解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