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使团要进京的消息是在楚怀瑾和元央大打出手的第二日传来的,那一日迎来了临安的初雪。许初冬和灵岱公主的婚事已经被提上礼部议程,这件事被京城的细作传回了鞑靼。
鞑靼可汗在初秋时便已病故,只是卓力格图将此事力压下去,在平衡了各方势力之后才宣布。内乱未除,他自然不想再分心对付外患。是以,在刚刚宣布可汗病逝后,卓力格图又派遣了队伍出使大秦,以表两国之好。
楚怀瑾将看过的信件用一旁的烛火点燃,看着它缓缓变成灰烬。大部分事情都在他预料之中,除了“许初冬”莫名其妙地被医治好,从傻子变成了正常人。
他同元央约定时便已做好了打算,待应付完鞑靼使团后,按照元央原本的火遁计划,“许初冬”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许家便可避免欺君之罪被告发。而对于楚怀瑾来说,一个没有继承人的昭卫指挥使更容易拉拢。
但是元央这个不定时炸弹愣是把他的计划炸的七零八落,楚怀瑾知道她不会再配合自己的计划,那么就得另做打算了。
鞑靼使团到京时已经是腊月,礼部忙着年终祭典,又要迎接使团,忙得不可开交。楚怀瑾一直在礼部挂着闲职,见此适时挺身而出,稳住了礼部的各项事宜。
自从那一战后,元央再未出现,如果不是偶尔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许晚秋甚至觉得她已经消失了。
元央确实是想消失的,在和楚怀瑾打斗时,她将精神力完全凝聚在自己身上,想借着楚怀瑾的手把她“杀死”,之后强烈的疼痛确实也冲散了她的意识,对她的精神造成严重的伤害,但是十多天后,她还是在许晚秋的身体里默默苏醒了。
元央没有办法,但是也不想再占据许晚秋的身体,于是强迫自己进入没有五感的状态,每日在无声的黑暗世界里静静待着,为避免许晚秋受到干扰,她甚至不敢思考太多。
许府的丫鬟小厮们发现前段日子见面还能笑眯眯和她们打招呼的大公子转了性子,他披着厚重的披风脸色苍白地立在院落中,却不同任何一个人说话,只自己默默地玩竹叶。
不过他们也只当是“许初冬”得了病,心情不快所以蔫蔫的。江甫跟在许晚秋身边几年,他敏感地察觉出病前病后两人的不同,似乎眼前这个状态才更接近她变“聪明”之前的状态,先前挖尸体放火陪皇帝出行的更像是另一个人。
曾经“许初冬”还是个傻子的时候,他常常见到的就是她一脸呆滞倚在栅栏旁玩竹叶,旁人见了她那般模样可能都会忍不住说“傻子”,但是江甫却从她的背影看出了落寞。他那时候就想,许晚秋一定是有自己所想的,她应该是在这里不快乐。是以,他以前总会想法设法地逗一逗许晚秋,可是现在她不再是个傻子,他没办法用那些拙劣的把戏逗她了。
如此想着,心头异样的感觉更甚,之前的许晚秋似乎活泼不少,也更爱说话,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是个安稳的人,同眼前这个人相差太多了。
“甫甫。”江甫听见了许晚秋的声音,他忙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他看着许晚秋,又想起前些日子许晚秋总是搞怪地叫他“小甫子”,然后看着他抓狂并以此为乐。
“我听着最近外面好像很热闹?”
“是啊,二房的大小姐前几日及笄了,已经有人家来说亲了。”
许晚秋想了想,二房算起来是她的一个堂叔一家,如今有个妹妹名唤做纱莲也到十五了。
“如此,我也该准备些及笄礼送过去。”
这院子里没个正经嬷嬷,连丫鬟都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叶蓉也从不管,若不是许晚秋自己想起,也没人提点一句该给妹妹送礼。
江甫想了想屋里的东西,一时想不出来该送啥:“公子打算送什么?”
许晚秋对自己的东西都了熟于心,略一思索便想出了答案:“就送前几日祖父拿来的那串东珠吧。”
江甫对首饰没有研究,但也知道那串珠子价值不菲,好像还是皇帝赏的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许晚秋说:“不多,她待我不错。”
江甫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鲜有交集,哪里来的不错,不过还是去取了那串链子小心地放在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中。
许家人丁单薄,于是有些远的堂叔亦在许家旁院同住,许晚秋带着江甫直接去了纱莲所在的院子。大秦本就民风开放,后来又出了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苏皇后,女子的地位更高,即便是如许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必整日闭门锁于深闺之中,对于许初冬这样的堂兄直接上门也不算无礼。
待下人通报了,纱莲带着丫鬟立马迎出门来。
“见过堂兄。”亭亭玉立的女子向许晚秋婷婷一礼,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江甫抱着的盒子,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许晚秋倒不觉得她失礼,这个堂妹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宠辱不惊,管你赞我贬我反正都是这样冷漠自持的一张脸。
其实纱莲心中其实已经慌成一团,但是她素来越紧张越喜欢把自己包装的浑不在意,于是也就有了许晚秋眼中镇定的她。
许晚秋点点头,她温言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及笄……”
“许公子不如进来坐着说话。”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打断了许晚秋的话。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从纱莲身后冒出。
女子继续落落大方说道:“礼部侍郎二女武蓓见过许公子。”
纱莲面上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这是我的闺中好友武蓓,堂兄难得来一次,不如进来说话。”
许晚秋往日要小心翼翼地装作男子,因此对男女同处更加敏感,为了不让自己暴露,所以更加避免与女子同处,当下就要拒绝。
武蓓看见她就要拒绝,立马半开玩笑道:“许公子不必和我们客气,我今日带了好茶,您正好品品。”
许晚秋看了看半垂着头的纱莲,知道自己不进门是不给她面子,便和两人进门喝了一杯茶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江甫一脸便秘的样子,在许晚秋身边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许晚秋瞥了眼他一脸纠结的样子,笑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江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是了解我,那武小姐同普通女子可真不一样,也忒能言会道了,性子爽朗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也不同,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和话本里说的王熙凤一般”
许晚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有说话。
江甫搭上许晚秋的肩膀说:“可惜你不能娶妻,不然娶了这样的娘子管家岂不是很舒服。”
许晚秋的脸色更黑:“你可以娶妻,娶了她不就是了。”
江甫闻言愣了愣,在他的规划中是要一辈子跟着许晚秋的,他从未想过娶妻的事情,许晚秋这样一说,却让他心里不太舒服,倘若许晚秋装一辈子的男人,那么她必然是要单身一辈子的,若是他娶妻生子,那她岂不是更孤苦无依了。
思及此,他脸上眉飞色舞的神情立马落寞了:“我是一辈子都要跟着你的。”
许晚秋的眸子动了动,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回忆涌上心头,眼眶竟跟着发酸。
她问道:“倘若所有人都离开我,你也会跟着我吗?”
“当然。”江甫停下了脚步,慢了许晚秋几步。
许晚秋回头看他,她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这一刻他眼中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