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德知道吴弎宝的意思,也明白实际情况多么艰难。
吴弎宝继续道:“而且现在我们不光不能随便兑,还要限制米粮兑换数额,依我看,我们还是按照以前的办法,一日只兑三家如何?”
“不可!这样只怕会失了两大钱庄的信誉。”
“但是粮食不够该如何?”
“让我再想想。”
“好,你去想些解决之法,只是等到库存不够了便要听我的。”吴弎宝勉强同意了石长德后面的话,但兑粮给那些人提都不要再提。
石长德没想到一事未成,又来一事只得先退回吉环钱庄,他想如果能再购得一批粮食就好了。
只是现在物价飞涨,如果在四九城内购粮只怕得不偿失。可别的省现下正处在战火纷飞之中,更不是可以考虑的对象。
他以往也没有做过米粮生意,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一时间石长德为难起来,独自枯坐在吉环钱庄想着应对之法。
第二日天才放亮,石长德便醒来,他今日便要给那些人一个交代了。
思及此石长德穿好衣服洗漱完,趁着钱庄门还没开便开了后门,绕到了钱庄大门处。果然这时候已经有零星几个人坐在了冰冷的青石地上,一些妇女怀中还抱着年幼的孩子候在门口。
有些事不是他想便能做到的,石长德心中郁郁不再看这些人,交代宋掌柜说明不可用散银兑粮后,便独自出门去。
漫无目的地走,石长德竟然逛到了早市摊子来,坐下同摊主要了份豆浆,浓郁的味道下了肚,石长德想起来鲁乔治曾经说过豆浆像是毒药一般。
“噢!天哪!这里的豆浆还是这么难喝,跟毒药一样!”自己是幻听了吗?怎么脑中想着,耳中还听到了鲁乔治的话。
石长德摇摇头,心想大概是自己昨晚没有睡好罢,结果下一秒,耳中又传来浓烈洋味的国语,“哦,懿玲你怎么已经喝完了一碗?”
这下石长德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他转头向着下方看去,天桥底下一处早市摊子上果然坐着鲁乔治和郑懿玲。
吃完手中的早点,石长德动作利落地下了桥向两人走去。
十月初的时候尽管白日里天气还是热的似火,但早晚这时候都已经凉爽下来,衣着单薄的直感到丝丝的凉意。
石长德远远就看见,郑懿玲在白色的短裙洋装外还配了一件与奶白色的披肩,看起来甜美俏皮。而一旁的鲁乔治一身海蓝色的西装,将他衬的格外高大。
“石大哥你怎么在这?”石长德还未出声倒先被郑懿玲发现了正着。
三人相见也不拘束,石长德撂了长袍就坐了下去,看着鲁乔治简单大方的装束,倒觉得西裤似乎更方便些。
“上来用些早饭,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鲁乔治先生,方才我在喝豆浆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哈哈是吗?今日我可没喝豆浆,郑小姐刚才喝了一碗,那味道我是受不了的。”鲁乔治大笑着解释。
郑懿玲昨日随着石长德去了那地方,又见石长德急匆匆地回了钱庄,一定有急事处理,这时候见他脸色不好,眼底发青,不由得问道:“石大哥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对于这两个朋友石长德也不避着,沉默着摇了头。
“石大哥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到的,你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鲁乔治对郑懿玲的话来了兴趣,追问道:“郑小姐你方才说的那句俗语,叫,床到什么头会变直?”
“噗哧!”郑懿玲憨笑出声,“什么床,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鲁乔治先生你的国语还有待提高啊。”
石长德被鲁乔治这一番话也逗笑了,抑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对了石,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鲁乔治说着想起来,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枚泛着金光的东西来。
“哦!石我猜你一定是知道了这个。”鲁乔治说着把手摊开,一枚精巧的钱币便呈现在手心处。
与鲁乔治往日拿出来的不同,这钱币竟是用金子打造的,在日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晕。
郑懿玲看着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唐银币啊,你们看它的正面铸有大唐银币四个大字。”鲁乔治说着将钱币放到了木制的桌上。
石长德一眼看去随后眼睛一亮,果然这钱币的圆环正中心刻着大唐银币四个字,而正下方则是“宣统三年”字样,正圆的上方还有一串满文,而背面则是刻画精美的蟠龙纹图案。
银龙腾云驾雾翱翔其中,龙首之须更是点睛之笔。
“懿玲这就是你昨日跟我说过的国币吧。”石长德说着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元中间所书写的“壹圆”字样。
说完又转头看向鲁乔治,“鲁乔治先生我能拿在手里看看嘛?”
“当然可以。”得了鲁乔治的首肯,石长德先是将手用帕子擦拭干净,随即小心翼翼地捧起银币,他缓缓地用食指与拇指去描绘那些凸起的图案,包括背面“壹圆”下的圆滚滚的龙珠。
随即石长德又双指松开银币,任其划到掌心颠了颠,果然这枚重库平七钱二分,石长德不禁惊叹于这枚钱币做工、设计其精良。
鉴赏完,石长德便将银币又放回了桌上。“看来朝廷准备发行的银币就是它了。”
鲁乔治收回了银币道:“不错,这枚银币有六、七个版式。”
“鲁乔治先生,这枚银币你从何而得?”
“石,这是我的海外朋友寄给我的,上次我们书信往来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讨论过新币的样式,看来这就是成品了。”
听着鲁乔治这么说,石长德又有些疑惑了,怎么鲁乔治先生与懿玲昨日的话有些出入,现在看着这枚银币,显然已经铸造好了只等发行才是。
郑懿玲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从父亲那里还只是得知有新版银币要发行,没想到已经试铸成功。
这个疑问暂且压在两人心中。
石长德辞别了鲁乔治和郑懿玲后,又回到了吉环钱庄,这时候正赶上吉环钱庄开门的时间。
他心中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到了吉环钱庄的正门,以李柱为首的一行人见着石长德来了,纷纷上前围住了石长德。
李柱眼巴巴地看着石长德,挠头谄笑着问道:“东家,这银钱兑粮的事情可以了吗?”
石长德被他这么一问不答话,往李柱身后一看,早先带着孩子的妇人们这时候都站在当头的烈日下,面色蜡黄的脸被晒得红扑扑地有些狼狈可笑。
哪有石方德嘴上说得这么便宜,有借有还的,肉吃到嘴里还能给吐出来不成?
石长德心中提防,但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将商会拉拢才是,至于吉祥木业他多让掌柜盯着吧。
“那就这么办吧,我回去同父亲说。”石方德没想到吉祥木业这么容易就到手了,一时间喜形于色。
石长德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接手了吉祥木业之后,佟会长这边由我负责。”
石方德想了想立刻答应下来,这商户与钱庄联合在一起事情琐碎,他还担心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呢!有个吉祥木业先够他站稳脚跟了。
得了石长德的保证,石方德便是一刻也等不了地催着大哥同他回去,与父亲商量。石长德只能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交代好了钱庄便紧赶慢赶着回去了。
可巧,石继环这时候还在午睡,兄弟俩又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人。
“长德、方德你们有什么事要说吗?”石继环难得看见这兄弟两人一同来见他,还没有言语争执。
石方德心中急,加上之前干等了一个小时,连忙上前几步急冲冲道:“爹,最近吉祥钱庄的事情繁杂,儿子见大哥一个人操劳两边实在是疲惫,不如让我帮大哥暂时管理一下吉祥木业。”
看自己小儿子这幅急切的模样,石继环只觉得不妥,怎么突然就要代理吉祥木业了?
“你大哥之前将两边都打理地不错,怎么突然就不行了?”石继环一双透着精光的眼打量着石长德,这兄弟俩是商量好了吗?
石长德见石方德这么急迫,心道他也太沉不住性子了。
听着父亲话里明显地拒绝,石方德又用手肘撞了撞石长德,暗示他帮自己说话。
姜还是老的辣!石继环看着两兄弟的小动作,将手上的拐杖往地上掼了几下,“长德你跟我到我书房来说话。”
石长德只能跟着石继环进了书房,待石继环坐好之后,石长德站在书桌前细细分析起来。
“爹,现在我主要做钱庄的生意买卖,四九城近来物价飞涨,钱庄这边事情也确实很多。”
“就这样?两个生意你都兼顾不了?”石继环向后靠着,反问道。
石长德被父亲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看着,心中明白父亲这话有敲打他的意思,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兼顾自然可以,但是要发展要壮大只怕不容易,一个人的确分身乏术,再者吉祥木业那边虽然有老掌柜们盯着,但生意模式还是老一套。”
石长德有理有据地说着,石继环顺着他的话思索下来,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是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确不像做生意的料。
“你要让你二弟去管吉祥木业?我有多少家产够他败的?”
“爹,我们是该让方德放手去试试,左右还有吉祥木业那些老掌柜掌事,能让二弟长长见识。”石长德说着又将二弟帮忙引荐佟会长的事情告知石继环。
大聪明也好,小聪明也罢,石长德现在倒是不想再跟石方德争执,他有他自己的计划抱负。
吉祥木业再好,也不过是祖宗留下的牌子,生意做得好是承蒙祖上庇佑。他石长德倒想完全打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产业,与其让石方德成天盯着自己,再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他还不如就将木业交给他。
石长德有自己的想法,石继环同样。
作为石家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主,他倒是希望生意昌隆,子孙承欢膝下,石家福泽深厚。要做到这里就要让自家人相处和睦,之前把产业都交给长德是怕方德没那个本事。
可现在听了石长德说过的引荐一事,石继环倒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也可以培养培养,两下思考中,石继环做了决定。
石方德候在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喊他,忙不迭地进去。下一秒石继环的话就像天上掉下的馅饼把他乐晕了。
“吉祥木业从明白起就交给你正式管理,今日先让长德去吉祥木业帮你打点一下,记得有什么棘手的事多跟你大哥商量。”
“爹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管理木业的。”
又交代了兄弟俩一些事情,石继环便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石长德随着石方德去吉祥木业处理了交接的事情,才回了钱庄。
那边石方德终于成了吉祥木业的少东家,心情大好,遵守诺言将商会的事交给石长德,石长德也终于见到了龙茂商会的佟会长。
两人见面约在了龙茂商会平日里办事的书房中,商会的房子建的很是华丽气派,仿照着洋人居住的欧式风格,推开白漆的双开大门,眼入眼帘的就是宽敞华丽的大厅。
地砖也是同色系的白色洋砖,敞亮得像是能照见人影一般。大厅里搁置着宽大的黄色点缀碎花的布艺沙发。
石长德才进了门,就见沙发上身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站了起来,朝着他伸手道:“石东家你好!”
这个握手姿势他还只在鲁乔治那里见过,他再看向佟会长眼睛顿时一亮。
别的不说,石长德首先就被男人剪得极短根根倒立的头发吸引了。
佟旭民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方正普通的国字脸,却没有他们脑后的长辫子,整个脑袋上的头发就像是刺猬身上的短刺一样直立着。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在工厂做工的工人才会“剪头”,因为厂子里一般机器很多,拖着长长的辫子会很不方便。
一个商会的会长竟然剪了头,石长德感到新奇的同时又隐隐担心,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
据说湖广总督瑞澄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已有革命党人牺牲,并有传言清政。府正在按照有无长辫捉拿革命党人。
要是按照有无长辫来说,这佟会长要身处湖北地区,倒真要被当成革命党人抓起来。
“石东家?”佟旭民见伸出的手半天没有回应,便出声问道。
这下石长德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伸出手去,“哦哦,佟会长你好,久仰大名了。”
待握住佟旭民的右手,石长德才注意到佟旭民垂在身侧的左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听石方德说过,佟旭民因为赌博家道中落,因为还赌债被人剁了两根手指,看来这就是要戴手套的原因了。
“佟会长今日我来就是想要商讨一下上次方德与您谈过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