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面露歉意,走向吉环钱庄最高的台阶,向着钱庄外的几十号人抱拳,然后四十五度弯腰鞠躬道:“抱歉乡亲们,石某没有办法承诺给各位兑粮,钱庄有钱庄的规矩。”
“怎么这样!昨日不是还答应好给我们一个答复的吗!”不少人听着石长德话里的拒绝,一时间脸色变了又变。
有人不老实的甚至开始撒泼耍赖起来,“这吉环钱庄没个信誉,大家伙以后都别往里面存钱了,存了也兑不了米粮!”
这么一喊,大街上来往的人都看向吉环钱庄,更有好事者向里挤了又挤,想要看个究竟。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少东家从来没有答应过,昨日是去与盛隆钱庄商量,想给你们行个方便!”宋掌柜不忿地回击道。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呢!吉环钱庄不给我们兑粮,又想讨个好名声。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宋掌柜气得要在与那人辩论,就见石长德扬了扬手,上前一步。
“各位,昨日石某说了给各位一个答复,石某也没有食言,可钱庄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该有个规矩,若是都给大家兑了,那些在吉环钱庄存银的老主顾只怕也要有有意见。还请各位见谅。”
“无奸不商,天下就没一个好东西!”撒泼的只是想让石长德拉不下脸来,没想到石长德出言拒绝,他没了指望只得啐了一口走人。
其他人见状也只得另寻办法。
见这帮人这般无赖,石长德虽然生气,但目光触及抱着孩子的妇人时又有些不忍,只得长叹一口气进了钱庄。
在钱庄里坐下来,石长德拿起一本账簿看了起来,只是越看面色沉地越厉害。这账面上兑换的米粮数额越发大了。
存进来的进账也不算很多,大多都是为了兑米粮而来。
石长德想起当初吴弎宝告诉他的陈粮数额,不禁眉头紧皱。吴弎宝拉来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整个四九城都来向他们兑粮,按照这么下去,再有数月他们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按照吴弎宝说的限制兑换数额,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闪过,就被石长德否决,不妥不妥,为何现在经济这般不景气。
还不是因为战争消耗,朝廷滥发银币,钱越发不值钱,市面买卖又非现银不可,所以大家才不敢在钱庄里存钱纷纷挤兑套现。
可两大钱庄账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现银给大家伙兑,钱都以账票的方式借出去了怎么还能有余款。
想到这,石长德猛地敲了敲脑袋,账票!借出去了!这几个词汇在他的脑中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们钱庄做的就是利差,既然经济效率低下,借出去的款子暂时收不回来,不如让他们钱庄做个中间人,让钱庄存钱的百姓替他们收回来。
换句话说,就是利益置换,有存钱的商会自然会有借钱的商会,吉环钱庄存钱的利率是低于借款利率的,这中间的差异就是他们的收益。
石长德想,如果把那些欠款的商户所做买卖都记录下来,再向存钱的商户介绍。但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些做买卖的都是有固定买主卖主的,他们会乐意钱庄在生意里掺一脚吗?
但不管行不行,他都要试一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石长德当即决定去四九城最大的龙茂商会走上一趟,龙茂商会在四九城内规模最大,底下附属的商户非常多,几乎包含了四九城的各类生意。
在去四九商会之前,石长德先取了那些欠款商户的账簿,他要先去这些地方走上一遭才是。
自从四九城经济不景气之后,那些欠着吉环钱庄钱,又还不起的商户是躲着钱庄的人走,生怕一个碰面两下尴尬。
石长德也明白他们的难处,没到非常困难的境地,他都是能帮则帮。
这会做纺织生意的胡老板看着石长德亲自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心中却是打鼓,怎么吉环钱庄的东家亲自来了,他这个纺织厂一年前投入一笔巨款采购西洋的纺织机器。
第一批机器做工快,收益好,但寿命不长。胡老板加紧加快地找吉环钱庄借了款子买机器,可谁知崭新华丽的机器才投入使用不久,朝廷就乱了。
纺织生意不如米粮这些必需品,生意更是不好做,厂子里停了大半的机器了,工人也遣散了不少,他还准备今天再关几台机子,就看到石长德来了。
将人请进了书房,泡上了珍藏的云雾松针之后,石长德只喝了一口,便将欠款的账簿拿了出来。
这下胡老板更是坐立难安,脸色涨红道:“石少东家,您也看见了我的纺织厂已经关了十几台机子了,要不是胡家这百年的牌子在,我胡贵志就转卖了厂子了!”
说着胡老板就站起身来握拳,冲着石长德行礼:“生意实在不景气,没有现钱在账上啊,石少东家您再宽限些时日啊!”
石长德连忙起身,扶起胡老板解释道。
“胡老板您误会了,石某不是前来催款的,长德也知道胡氏纺织的难处,这次来是有事情跟胡老板商量的。”
胡老板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说着“哦哦,这样啊……是什么事情呢?”
石长德暂时不提什么事情,反而问到胡贵志,“我记得胡老板是龙茂商会的成员吧,现在生意不好做,怎么商会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一提起龙茂商会,胡贵志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朝着石长德大吐苦水道:“石少东家您就别打趣我了,虽然我是龙茂商会的成员,但大家在商言商,你好我好的时候还能有人互相帮衬,这时候都自身难保了谁会出来拉一把!”
胡贵志叹了一口气道:“哎,看看现在这世道,龙茂商会现在以做米粮业的为大头,我们这些搞纺织制造都早就被排挤了,就连商会会长都换人了。”
原来是这样,石长德暗自想着,还好自己没有先去龙茂商会,隔行如隔山,米粮这行他手上经手的不多。
了解完情况之后,石长德向胡老板说明了来意,解释了自己所想的解决办法,如果能将胡氏纺织的东西放在吉环钱庄卖,一边抵了欠款,他们吉环钱庄还能降低欠款的利率。
胡贵志一听这种好事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现在这种情况,便说吉环钱庄掺一脚了,就是掺两脚三脚他都没意见。
只是他这生意本就惨淡,能有主顾买单吗?
“唉!石少东家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现如今四九城物价飞涨的是米粮,我这东西就是再便宜人家也不要啊!”胡老板丧气地说着。
“胡老板说的对,所以这事要做成,不光需要您的支持,还需要龙茂商会的支持!”
胡贵志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闻弦声而知雅意,“您说的是做米粮生意的佟会长?”
“正是,石某想要让胡老板引荐一下。”
哪知胡贵志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不是胡某不愿意帮这个忙,实在是有心无力。旁的人胡某或许还能帮上一帮,可是佟会长胡某不是很熟。”
他们龙茂商会本就分为几派,原先以他们做制作业的为大头,自然也有些打压其他商户。但现在佟旭民上位,加之米粮大涨,佟会长与他们来往甚少。
看着石长德失望的脸色,胡贵志绞尽脑汁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他冲着石长德笑了笑道:“石少东家真是找错了人,其实石家就有人与佟会长相熟,何必舍近求远呢!”
石家就有人与佟旭民相熟?见胡老板卖起关子,石长德连忙问道:“谁?”
回了石家跨过灯火通明的长廊,石长德向着客厅走去,果然石继环和石方德都在。给父亲石继环请安,并报告了钱庄与吉祥木业的一些事情后,石继环便摆手回房休息了。
这边石方德见父亲石继环回去了,也没什么心思再纠缠下去,左右一时半会这个家业父亲不会交到他手上打理。
石方德就要与石长德擦身而过之际,石长德却开口道:“二弟稍等,我找你有事。”
难得石长德第一次找他,石方德颇有兴趣地停下来,向来都是他找石长德麻烦才是。
这下他侧过头问道:“我的好大哥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解决不成?”
石长德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同石方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待两人坐好后才道:“的确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这个一向沉稳、足智多谋的大哥需要找他帮忙。石方德掏了掏耳朵,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石长德见自己二弟如此不正经,也是无可奈何,谁让胡老板说与佟旭民相识的那个石家人,就是石方德呢!
他就是再不情愿这会也要找他帮忙,再说好歹他们都有血缘关系,没理由弄得像是仇人一样,石长德也想借机化解一下两人之间的矛盾。
“方德你认识龙茂商会的佟会长吗?可否帮我引见一下,我找他有些事情要谈。”
听着石长德提起佟旭民,石方德疑惑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来。石方德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一向不做没有根据的事情,特意留了个心眼。
“大哥你问起佟会长做什么?要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不是所有人都能见的。”
同胡老板说的差不多,两人都说佟旭民不好相见,石长德便更担心自己所想的解决办法能否被采用了。
“这样吧,你有什么事情先说来听听。”石方德翘起二郎腿说着。
既然石长德想要见佟旭民,那就必须走他这条路了,石方德得意地想着。
别人他不敢说,可佟旭民这个人确实一身怪脾气,据说从前是满族镶黄旗的世家,后来不知道怎么染上赌博家道中落。也是因为这样被寻仇的人找上,抵了祖上的宝贝还债,还被剁了两根手指。
要说石方德怎么认识的佟旭民,完全算是巧合。
石方德才从国外回来不久的时候,石继环又不把家业交给他,他就整天寻思着些做生意的门道,也是巧他那天才从厂子里出来,正好遇到被人追债的佟旭民,也是随手帮了一把,后来佟旭民做米粮生意发了家,他也结了这么个缘分。
看着石方德完全不信的神情,石长德只好将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告知石方德,想要联合商会,钱庄做这个中间人把生意做起来。
听完男人说的,石方德嗤笑一声,“想要人家把米粮寄在钱庄卖?大哥你是疯了吧,佟旭民自己不做这金贵生意,让给你!”
他当然知道米粮生意现在好做,就是这样他才要捆绑着卖。是人就逃不掉一个钱字,更别说像粮铺这样的大商户了。
石长德已经想好了,所有通过他们吉环钱庄的生意都和米粮一起卖,简单来说,如果你买一匹绸缎,那么再买米粮,价格就会划算很多。
他也不会让粮铺老板做个亏本生意,只要能够达成合作,粮铺可以在吉环钱庄拿到周转的资金,钱庄只取极少的利息,只要是捆绑着米粮其他的生意,如果做成还会有单独的抽成。
这样一来,其他萧条的经济能够带动着卖,也不至于让四九城越来越艰难。
石长德将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石方德听着暗中忍不住点头,他这个大哥果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心下更为忌惮了。
如果不帮石长德想必他还会找其他人,不如把这件事揽入自己怀中,这样想着石方德笑了笑,“大哥,我去帮你说服佟会长。”
没想到石方德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石长德一愣转而朝着二弟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石方德有了事情做,效率果然很快,第二天一早便起床去了佟旭民所在的龙茂商会,将石长德的方案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只是在讲解间全然未提石长德一字。
虽然佟旭民脾气古怪,可商人哪有看到利益不动心的,这个方案的确不错,但他需要一些保证。
石方德现在没有实权,自然不能给什么保证,
想了想石方德去了吉环钱庄,将佟旭民答应的事情说了,石长德自然很开心。
但石方德话锋一转道:“大哥你也早知道佟会长这个人很是小心谨慎,虽然他同意商会与钱庄合作,但是他需要一个保证。”
听着这话,石长德注意起自己这个喜欢耍小聪明的弟弟起来,“保证,什么保证?你与佟会长不是相识吗?”
“佟会长和我认识,自然也是相信我的,只是我现在既不是吉环钱庄又非吉祥木业的少东家,”说到石方德顿了顿,扬眉继续道:“这哪里给得了人家什么有力的承诺?”
这下石长德听明白了,石方德这是要他手上的产业?
看着石长德为难的样子,石长德也明白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商量道:“要不这样,大哥你去跟父亲说让我先帮你暂代吉祥木业的管理,等事情过去了,再还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