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没说话,表情有些沉默,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眸子深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萧山不置可否,巫魏泽也不急,因为他太了解面前这个男人了。
他们,太像。
都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能舍弃掉,只要能达成目的。
所以他不担心。以一个女人就能换取兵权,这样的买卖,太值了。
萧山,绝对是个利益至上的人。
“少族长所言,我自会考虑,天色不早了,少族长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君瑶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贪睡了,这才用过午饭便又觉得困倦。
“大小姐可是又困了?”柳儿端来茶水,见李君瑶坐在桌前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便知道自家小姐许是想睡了。
“一点点。”李君瑶摇了摇头,接过柳儿刚倒的清茶抿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困得很,睡也睡不够。”
“都说春困秋乏,眼下正是秋天,大小姐定是瞌睡虫发作了。”柳儿笑道,“不过大小姐,姑爷说是待会要过来找你,大小姐是要等姑爷,还是要先休息?若是要先休息,我这就去同传一声。”
“他即要来,我便不睡了。”李君瑶摆摆手,“你去送些点心给小蕊吧,那丫头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别饿着了。”
柳儿应了一声,就去厨房端点心去了,江斯年向来守时,李君瑶只等了一会儿,他便来了。
江斯年还未踏入房间,便在院中就看见李君瑶坐在桌前,用手撑着头,将睡未睡的样子,眉目间都是倦意。
他立在原地,看着屋里的人,温儒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
李君瑶手一时没撑住,从桌上落了一下,直接就醒了,看见江斯年站在院中,连忙招了招手。
“你来啦,快过来坐。”
“想睡便睡,困了怎么还在这里等我?”江斯年一如往日般儒雅,温润的眼眸捉着李君瑶的脸。
“近日睡的太多了。”李君瑶笑笑。
“睡的多有何不好?”江斯年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宽大的袖子有些遮了视线,李君瑶并未看见有一粒丹药顺着他的袖口滑近了杯中,那丹药刚落入杯中便瞬间化去,一点痕迹也没有。
“来,喝些茶,提神的。”
“好。”李君瑶看着那杯碧波般的碧螺春,顿了一会,才浅笑起来,伸手将那茶杯接了过来。
在他的注视下喝了干净。
“斯年,近日你屡屡升迁,在朝堂上言语可要更加谨慎了,莫要引火烧身,朝堂上有些人物,也是不好惹的。”
说来也怪,江斯年自从一举中第之后,便屡次被提拔,虽说状元本就是地位不低,但在短时间内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十分罕见了,外界都说李府是慧眼识了蒙尘玉,可李君瑶不知为什么,总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你放心,我为人处事已是处处谨慎了,为了你,我也会顾好我自己。”江斯年握住她的手,“等我做了几年官,存下些积蓄,我就辞了官职,陪你去开设医馆,我们就做一对闲散夫妻,可好?”
他这一番话,李君瑶听的愣住了,美目愣愣的看着江斯年,慢慢泛起红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江斯年一下就慌了,“瑶瑶,你可别哭啊,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太没志气了?你若是不想让我辞官,我便不辞了。”
“我怎会觉得你没志气?”李君瑶吸了吸鼻子,眼眶的红却未见消退,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有朝一日,能与你携手,在乡间田野开一方小小医馆,远离世俗之扰,做一对闲散夫妻,当真是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江斯年眸子颤了一下,看着面前笑中有泪的端庄温雅的女子,忽觉嗓子有些发哽,像堵了一块石头在里面。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李君瑶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嘴角染上了一抹笑意,而眼角,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她动了动唇,想问他什么,最后却咽了回去,只点点头说:“嗯。”
她想问的那句话,只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
你会说谎么?
可这个问题,似乎早已经有了答案。
江斯年看着李君瑶,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不知为何,今日的她看起来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罢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所谓,今日就且放一放吧。
“瑶瑶,你看这个。”江斯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似乎是一张订单。
“这……”
“是织锦阁的单子,你的嫁衣,已经叫他们做好了,明日便去试试可好?”
李君瑶心里又酸涩了几分,却还是笑着点头。
“好啊。”
此时的李府书房内,李微正在和几位朝中重臣议事,这几位无一不是朝中元老,话语权和地位都是上等。
“陛下连着裁了许多官员,可那些官员却都无大错,有些也都是对江山社稷有功的忠臣。”
“今日陛下又未上朝,已经两日了,这从陛下登基以后,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啊。”一位灰白发色的男人开口,此人便是陈安,如今的他,已经五十有余,却仍旧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最近陛下性情大变,这其中缘由,诸位可有猜测?”李微沉吟了半晌,接口道。
“这也是我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啊。”一个人开口,“陛下自登基以来,执行的国策无一不是利国利民,又严于律己,心思深沉不可揣测,却乃是一位严君,如今的种种作为,当真的………哎。”
“照我说,陛下就是被那妖女给迷惑了!”陈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自从娶了那妖女为中宫,陛下就再未去过旁的妃嫔那里,那些妃嫔那个不是朝中重臣家中女眷?如今朝野私下,已是怨言四起了!”
“陈将军说的正是!我那女儿派人传信来说,陛下在宫中和那萧红叶,无一日不在一起,那萧红叶放荡的厉害,竟敢每日衣衫不整的便进华乾宫,华乾宫乃是历代君王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所在,如今这般成何体统!”又一位大人愤慨的开口。
“长此以往,陛下必然会受起影响。”陈安沉吟,“几位兄台,你我在朝中说话也有几分重量,不若我们联合上封折子,这妖女定是祸害,留不得了!”
“也是一计!”其余几人附和,“若是陛下明日再不上朝,我等便要请求入宫了!”
好在众臣们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再次见到了苍黎。
苍黎依旧是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不怒自威。
只是那双如鹰隼般的黑眸,已经不再像往日一般锐利,眸子的深处是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虚晃。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苍黎扫了一眼殿中的百官,想要思考,却发现自己根本难以集中精神。
“陛下,臣有事要奏。”陈安向来是虎将,又是两朝元老,从不惧任何人,此时更是身先士卒。
“爱卿请讲。”
“陛下,臣听闻陛下多日来只宿皇后宫中,皇后更是衣着无度,行为放荡,肆意出入华乾宫,更是以大不敬,随意以朱批修改奏折,言行无矩之外,更是仗着一副皮囊来迷惑陛下,更何况她身为皇后,如此以一己之愿来涉及国政,愧为一国之母!”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苍黎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有一片官员站出来,秉着手中玉牌附身道。
李微见众人已开口,再无顾虑,便也跪下来:“陛下,萧红叶祸国殃民,乃是为祸天下的妖女,还请陛下早早赐死,以安民心!”
“请陛下赐死萧红叶!”
“请陛下赐死萧红叶!”
不下数十位官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剩下的那部分官员,却仍旧站立在原地,并未开口。
萧山身为百官之首,此刻见如此情形,反而嘴角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看来,这朝中的人,还是没洗干净啊。
萧山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立刻有一位站着的官员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一介女子,又是萧相之妹,容貌自是艳丽,却不能因此便被冠上妖女之称,况且何来祸国一说?陈大人此言将国家兴亡尽数推到一位女子身上,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臣亦有言,”另一位官员站出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与陛下恩爱非常,帝后和谐乃是国家之兴,臣并不赞同方才诸位大人所言。”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站出来,都是反驳陈安和李微等人方才所言,到最后甚至都比那些弹劾的人要多,而稍微仔细些就能发现,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和萧山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李微混迹官场几十年,又怎会看不透这其中的缘由,这些人,只怕都是明里暗里站在萧山那一边了。
他向来知道萧山在朝中的势力不小,却没想到有如此多的官员都已经成了他的势力,而更让李微觉得恐惧的是,那些站出来说话的人中,有许多都是被萧红叶仗着宠爱随意改掉的折子换去的官员。
萧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将朝野之中的官员慢慢换了血。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一向心系国事,深沉狠断的陛下,居然会放纵萧红叶的放肆,那些被换下来的官员无一不是被严格选拔出来的,以这样荒诞的理由被撤职,陛下居然会视而不见。
李微想去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却忍住没有动。
萧山的视线,正向他这边看过来,照旧是那双幽暗的黑眸,此刻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是再说,眼下这一局,你输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和萧山作对。
其实他什么时候又胜过他呢?萧山这个右相,手里握的是实打实的权力,在他当上右相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在从他手里或挖或架空走他这个左相的权力,苍朝明面上两位丞相制衡,可实际上,他李微,形同虚设。
这些年,他想过反抗,可萧山的手段太过阴厉,那些所作所为,有些却并没有刻意避开他,反而像有意想让他知道。
——别和我作对,否则你的下场会比那些人惨上千百倍。
李微骨子里就是一个有些懦弱的人,能坐上左相的位置并且和萧山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都是因为他混迹官场多年的眼色和手段,而萧山没对他出手,恐怕也是因为他对他那些作为察觉到以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左相,没有威胁性,留着反而比杀了有用。
“你们……”陈安还想说什么,却被苍黎出言打断了。
“够了。”苍黎威严的声音裹着气在大殿中回荡,打断了殿中众人的争论,而一直没说话的陈子景却皱了皱眉。
陛下说话的声音,怎么听起来,不如往日浑厚了?
陈子景望向苍黎的视线中带着探究,端详了半晌,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能放弃。
大约是他想多了?
“陛下!”陈安还想再多说什么,苍黎的眉目顿时染上了些许怒气,重重地拍了下身侧的龙椅扶手。
“反了天了不成,诸位爱卿倒是闲得很,竟敢管起朕的事情来了。”
苍黎的声音说不上多大,却透着无法反抗的威严,百官自知自己的陛下是何等性子,当即都跪下来伏成一片。
“陛下息怒!”
“往后谁若敢再提今日之事,朕便割了他的脑袋,皇后是朕的女人,谁再妄议她一句不是,便等着诛九族吧!”
这一席话说完,苍黎便拂袖而去,只剩周传在身后一扬拂尘:“退——朝——”
这一晚,并不安慰。
苍黎下了朝便直奔中宫而去,却并未见到萧红叶。
侍女太监们战战兢兢跪了一片,头都恨不得贴到地上去了,却根本不敢抬头。
“皇后呢。”
“回、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两刻钟前出宫了。”掌事太监抹了抹冷汗,出声回应。
只是他此刻不禁觉得,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只怕是保不住了。
皇后娘娘身为中宫,岂能是说出宫就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