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袍人也拽着红袍反串的长发,吊着一双描着胭脂的眼睛不甘示弱:“我不是名伶难道你还当得吗?你也没见你唱反串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这个混蛋,平日里总是贪戏班的银子,看我今日这就为侃江楼清理掉你这蛀虫!”
“我也正有此意!端地是贼喊捉贼了,叫人家都看看你身为戏子还妄图以反串样貌去勾搭班头!”
二人越骂越烈,说话之间也越发口无遮拦,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怕事大,越听兴致越高,毕竟这一出可比平日里听惯了的戏精彩多了。
而筱无玥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找了个面善的看客问道:“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害,正唱着戏呢,好好的,估计也是入了迷,演着演着就当真了。”
“不过说来奇怪,这两人都是侃江楼的牌面,往日口碑是最好的,唱了多少出戏了也没有出过今天这样的岔子。”一人答道。
“这两人看样子积怨已久,会这般也可以理解。”
“那也不必在这戏台上出丑不是?”又一人接了话茬。
筱无玥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更觉得事出蹊跷,还没深想,忽然就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味。
这香味十分熟悉,筱无玥思前想后,却没想出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忽然间筱无玥像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二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长衫的人正靠在二楼的围栏上,一手酒壶,一手玉杯,边饮便往戏台上看,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似乎察觉到有人再看自己,那人眉尖一挑,回过头来直接对上了筱无玥的视线。
此人生的有些女相,长的却颇为好看,一双桃花眼仿若有光般流转。
见到筱无玥再看他,那人也不避讳,将手里的酒壶一放,指尖一弹,一道颜色极淡的烟雾直直射向了戏台两人的身上。
那两人即刻又扭打的更加厉害,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男子似乎心情更好了,转头看着筱无玥,嘴角挑起了一个极为恶劣的笑容。
筱无玥淡淡移开了视线,看来这两人会打起来,就是这位主的“功劳”了。
不过别人的闲事,她也管不着。
刚想拉着白久儿离开,就有一个小厮匆匆忙忙挤了过来:“二位姑娘,有位贵客为您二位订了位置,说想请二位姑娘上去坐坐。”
“哦?”筱无玥一抬头,只见那男子遥遥的对她抬了抬酒杯。
此时台上打起来的两位已经被人拉开,周围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慢慢散去了。
白久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什么人要请咱们?”
“去了就知道了。”筱无玥思量片刻,还是觉得不好推脱,便也去了。
跟着小厮来到二楼雅间,推开门,屋里坐着的正是刚才那位男子。
“两位姑娘请坐,不必拘礼。”男子笑意吟吟的指了指座位。
筱无玥将白久儿拉到另一侧,好让她离这个人远一点。
“不知阁下是哪方势力的高手。”筱无玥礼貌的开口。
“哦?你怎么就知道我是高手?”
“方才见过阁下的手段。”
这指的就是他那一弹指。
“姑娘也真是有趣,那不过是一点小伎俩,怎么就算高手了。”
“阁下谦虚了,能住进雅轩殿的人,自然非等闲之辈。”筱无玥也是面带笑意,不卑不亢的开口。
倒是白久儿,被这两人一言一语说的一头雾水。
“哎呀呀。”男子惊奇的叫了一声,桃花眼笑的眯起来:“我在雅轩殿还未出过房门,也未见过姑娘,姑娘怎么知道我是住在雅轩殿的?”
“阁下身上的花香如此特殊,让人想记不住也难。”筱无玥淡淡开口:“在下萧无,这位是第七殿大小姐,白久儿,不知阁下名讳。”
“姑娘可真了不得!”男子笑的像只狐狸,“我名为段花惟,今日碰见真是有缘。”
“姑娘如此厉害,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段花惟倒了两杯酒推过去。
“萧无不喜饮酒,大小姐尚且年幼,也不便饮酒。”筱无玥开口拒绝,方才她肯上来,也是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皇室请来的人,必定身份非凡,不好得罪,这才上来的。
再多的接触,倒不必了。
“不饮酒,饮茶总行吧。”段花惟又换了一个杯子,倒了两杯清茶,随后笑眯眯的看着筱无玥。
“既如此,盛情难却了。”
眼下再不好推辞,筱无玥便拉着白久儿坐下,这段花惟定也是有身份的人,又住在她隔壁,推了他面子也不好。
“萧无,你用了什么招儿能闻到我的花香?”段花惟倒是很自来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筱无玥认识许久了。
“招?”筱无玥摇头:“并没有使用什么手段。”
“哎呀,那可了不得呀。”段花惟拍手道:“我这花香寻常人可一点也闻不到,就是叫皇帝来了,他也是感觉不到的。”
“看来萧无真是能人呀。”
筱无玥也反应过来,这恐怕是这身子的缘故,她从前只知道这身子感知敏锐,却不想敏锐至此。
“不知段公子刚才为何要叫那两人相互厮打。”
“为的无聊呗。”段花惟斜斜的靠在椅子上,脸上是一脸无所谓。
白久儿握着茶杯,一直都没说话。
爹爹告诉过她,多说多错。此刻有玥姐姐在,她就乖乖坐着就好。
然而她殊不知筱无玥也是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坐着,各喝各的茶,也不说一句话。
段花惟倒是显得很自在,一杯又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中午了。”段花惟伸了个懒腰,“饿了!来人呐,准备三副碗筷,给爷把这里的菜全都上齐了!”
“萧姐姐,我们要留在这里吃午饭么?”白久儿扯了扯筱无玥的手。
“段公子请客,自然要留。”筱无玥拍拍白久儿的手:“而且你逛了大半天,肯定饿了。”
“嗯!”
待碗筷菜肴上齐了,筱无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有些宽大的袖子因为这个动作略微滑了下来,露出了一截纤细雪白的手腕。
段花惟本来依旧歪着身子喝酒,却忽然眼神一凝,视线落在了筱无玥露出的那截手腕上。
筱无玥也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段花惟见状,忽然摇了摇头啧啧两声。
“都说红颜薄命,你虽然算不上红颜,却也薄命咯~”
筱无玥眸色一冷,却并未说话。
反倒是白久儿一听着话就炸了毛:“你说什么呢?萧姐姐是大富大贵之人,你少在这里胡说!而且萧姐姐长的很好看,如何不算红颜!”
“哦?”段花惟抬了下眼皮子看了下筱无玥:“白大小姐真风趣哦。”
这阴阳怪气的话给白久儿气的不轻,刚想辩驳就被筱无玥按住了,只能气呼呼的坐回来,瞪着段花惟。
这男人!真没眼光!玥姐姐明明是因为戴了面具的原因!等哪天见了玥姐姐的真容,可有的他后悔!
“薄命……阁下何出此言呢?”
“你问我?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么?”段花惟撇撇嘴。
“说的是。”筱无玥无声的笑了笑,桌下的手轻抚了抚右手的手腕。
由于巫鬼蛊的缘故,她手腕上的经脉呈现的不是紫色或青色,而是不正常的灰黑色。
平时倒还好,一到每月初一发作时,颜色更深。
想必是刚才被段花惟注意到了。
这顿饭吃的筱无玥是毫无滋味,而白久儿也因为段花惟方才的话一直心里有气。
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筱无玥就找了个借口和白久儿走了。段花惟倒没说什么,仍旧自顾自的吃着,任由二人离开了。
“萧姐姐,那个人刚才说的话你可不要往心去。”白久儿有些担心的握着筱无玥的手。
“嗯,我不介意的。”筱无玥笑了笑,“刚才你没吃多少,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嗯!”
两人吃完了午饭又另外逛了逛,太阳将落时筱无玥才拉着恋恋不舍的白久儿回宫。
“萧姐姐,你怎么了?”马车里白久儿看着筱无玥的脸色担忧的问。
筱无玥此刻的面色泛白,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身体开始泛着隐隐的疼痛,尤其是脊梁最甚,那疼痛如同丝般,沿着她的骨头和经脉散发到各处。
“可能是走太久了,有些累。”筱无玥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好在现在这种程度的疼她还能忍下来。
“你的身体好像确实不好,快要到了,萧姐姐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可以休息了哦。”白久儿拿出手帕,为筱无玥擦拭掉额头上的汗。
“嗯。”
好不容易回了雅轩殿,筱无玥忍着疼痛,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久儿,你今晚不要进我的房间,我要沐浴一番,然后要修炼,你不能进来打扰我,知道了么?”
“嗯嗯,萧姐姐快去休息吧。”白久儿知道轻重,连忙点头叫守着的宫人准备了热水,等到宫人把热水和沐浴所需送了进来,才回到自己房间。
筱无玥见白久儿离开了,这才放下心来,一瞬间便放松了下来,强撑着已经疼痛不堪的身体去把门给锁紧了,这才回到浴桶前,褪了衣衫,还没踏稳,就直接在浴桶中摔了一跤,水花溅的四处都是。
被木桶边缘刮伤的腿稍微流了些血,暗红色的血丝慢慢融进了水里。
身体被热热的水包围,身上的疼痛倒是有些减轻了。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深,水也已经半凉了,筱无玥撑着已经有些难以行动的身体从浴桶里爬出来,把脸上蒙了许久的面具摘了下来,随手扯了一件亵衣披上,连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就直接躺在了床榻。
身上的痛意愈发明显,刚开始还能勉强忍耐,但这时却已经完全到了忍受不了的地步。
那疼痛如同数万只毒蚁附着在骨骼上啃噬,顺着大大小小的经脉蔓延到身体各个地方,活像被人在抽筋拔骨,这痛意,恐怕千刀万剐也就如此了吧。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一直滑落到下巴然后滴落,筱无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冷而虚浮的,竟连一根手指也难以抬起来。
筱无玥本以为自己算是意志坚强之人了,此刻却模模糊糊的想着自己真是天真。
白日里她还想着,可以靠意志力撑过这一晚上,巫鬼蛊发作固然可怕,却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眼下看来,倒有些错了。
那疼痛如同潮水一般,隔一会便涌上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痛意,好几次,筱无玥都以为自己要这样被疼死了。
赤月就放在手边,筱无玥动了动手指,勉强将赤月摸在了手里。
到后来疼的她几乎产生了想了结自己的想法,握着赤月的那只手松了握握了松,最终还是忍住了。
带着热意的泪珠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源源不断的从眼眶滑落,伴随着那些大颗大颗的冷汗。
为什么要哭呢?大约是因为太痛了吧?
现在的她,满心都是悲意,只觉得这房间如同世外一般,她是被遗弃在这世界里的,全世界只剩她一个人。
只是,不可以自我了断。她是再活过一次的人,上天给了她再重来一次的机会,不能就这样认输。
这样的苦楚,还要熬上一夜。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筱无玥努力睁着双眼,视线却仍旧一片模糊。
“我不疼……不疼……”
“我不疼……”
“我不疼……”
“没关系……”
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幽幽飘荡着,这是筱无玥在进行自我心理暗示。
这是她做雇佣兵时就被教过的,像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去想自己有多无助和绝望,也不能去想身上的疼痛,必须要转移注意力,这样才会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筱无玥这样断断续续念了不知多久,以至于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消散了,还在无意识的重复着方才那些话。
而此刻,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月光下疾驰,他的速度快到足矣在空中留下一片虚影。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这个混蛋!居然忘了今天是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