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转眼打量景恒,果和日前释放他们之人无异,喜不自胜的拱手道道:“主人说不久即会再与我们见面,想不到……”看向大王和景恒前后相隔三步之远,之间连着一条鲜明的红绳,脑筋转不过弯,神采奕奕道,“想不到景公子便是我等的恩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日后再找不到您,只需向大王打听,好让小妖报答公子这些年的收留之恩!”一面说,一面和问屈膝下拜,笑容满面。
问附和道:“多谢景公子、哦不主人大恩!”
幻境中群山簇立,水光明媚,却不乏人世间的烟火气,使得妖狐恣意生长,诞下百代子孙,狐族才有今日繁荣之势。
几百年间,妖狐们统共见过景恒两面,若非临走前景恒亲自开门放行,距上次见过已有百年,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由于不久前刚见过,记得分明。
洲、问欣喜的同时,心下寻思:主人不让我们跟任何人提起过去之事,不许向任何人说起见过他,怎么他自己先露面了?听那些畜生所言,一直跟大王有来往的人族便是他了。
涂山战看向景恒,诧异道:“景恒,他们说的是?”
景恒眉眼微弯,轻轻一笑:“当年你走后,我屡次前往涂山,战乱中藏起来的狐狸已三三两两的出来觅食,我……于你的生死无能为力,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俩小妖听的感动,异口同声的磕头拜谢,问说道:“天兵来势凶猛,中间夹杂着维维谷的颜氏,我还亲眼看到颜氏族长对我们肆无忌惮的杀害,一时弄不清是人族发难还是自家人内讧,涂山因此而一败涂地,我们伤的半死,躲在地下巢穴里好几天不敢出来,多亏了景公子。”
洲斥道:“干嘛把颜氏拉进来?未知详情,不可定论。”
问只道自己说错了话,瓮声瓮气的说:“也许银狐是昊天的手下变来哄我们的?可惜当时没意识到,栽在他们手里。”
涂山氏毁于昊天之手,羽族捡了便宜,把奄奄一息的妖狐做成傀儡,现在又冒出个颜氏,一场巨大的阴谋呼之欲出。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萧无雪耳中,大咧咧的要求景恒带他去逛逛传说中能容得下上万只狐狸的幻境。届时,景恒顾虑涂山战的伤势而盘桓维维谷,允卿卿屡次传信催他回去,受尸人传染的难民越来越多,所有的尸人凑在一起,形成了名副其实的军队,三天两头与天兵进行正面交锋,景恒一开始略显焦急,日复一日,当真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因为尸魔军也经常骚扰兽族,羽族递来联盟协议,有意和兽族联手对付尸人,可想而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再怎么说,颜氏和涂山氏血脉相连,真正的针锋相对,涂山战需再做考虑。他多次打发顾朝夕去劝说颜离绪撤兵,随他提各种条件,把涂山整个让出来,他也没什么意见。至于当年颜氏是否参与荼毒九尾狐,平息了尸人再行清算。对于剿杀亲戚家乃至于自己一家也惨遭灭口的事实,涂山战心怀恻隐,觉得颜氏真做下什么狼心狗肺的事儿,那也一定是被昊天逼上了绝路,不得已而为之。
顾朝夕倒是言听计从,态度诚恳的很,说不一定找得到颜离绪的老巢,但必定全力以赴。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两三次落空后,后来好像找到了颜离绪,效果却微乎其微,估计他不肯认爹,颜离绪多半也就不理会他的谈判。每次去得半晌,拎回几名尸人的尸首,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详情,算是给涂山战一个交代。
关于萧无雪请景恒带他们见识见识幻境一事,景恒根本不理他,更别说答应或拒绝了,因他厌恶萧无雪跟涂山战走得太近。
萧无雪被逼无奈,转而去求涂山战帮忙,涂山战闲了一时半刻,也正有此意,是日准备了酒宴三人共饮,景恒于他的要求自然来者不拒, 只是不愿带萧无雪同行。
涂山战为萧无雪说了一箩筐好话,结果适得其反,景恒说:“那厮和众妖打成一片,足可当个稳妥的大王,待会到了那里,哥哥便在那里住下,族中事务统统交给他去管,再也不回来了。”
涂山战呆呆的道:“那怎么行!萧无雪确有担当族长的才能,你说的前半部分我很赞同,只是此次不再与他们见面,有违常理。”
景恒脸色一沉,就此闷不做声,寻思:让他突然抛开众多事务和我远走高飞,未免不近人情了。
可他就是想涂山战不近人情,跟任何人都不来往才好,放他到一个只有自己才找得到的地方,不正是自己必胜所求吗?
涂山战见他神情坚决,也不好强带萧无雪,下了个“回头我把见到的一草一木都说给你听”的保证,对景恒道:“走吧。”
萧无雪望着他们的背影直打哈哈,摇头道:“战哥,你是看狐族子孙足够繁荣了,觉得再多几只可能踩得维维谷地动山摇,所以决心断子绝孙?”
二人去的方向是涂山,渐行渐远,听不到背后的零碎言语,萧无雪兴致索然的往回走,顾朝夕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吓得他倒抽一口气,后跳两步,道:“我惹你不痛快了吗?”
顾朝夕怒容满面,清俊的脸庞血色俨然,死盯着景恒二人身影,闻言,冷笑道:“你没那个本事。”携了剑转身离开。
萧无雪自知道顾朝夕的身世,心中总是美滋滋的,不以他身份为惧,反以为喜,一蹦三跳的追上去:“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有那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这些天,我就没见过你一个好脸色。”
顾朝夕:“呸,狗屁的救命恩人,你爪子在我背上挠的毒印子几百年消不了,总有一天要找你算账。”
萧无雪将毒印说成胎记,自己也知强词夺理,涂山战都未识破,他便也不言明,哪想顾朝夕无所不知,看穿他当年情急之下攒毒于掌心,打出去,才有奇大的威力,朱砂浸透肌肤,百年不消,刀削火烧亦断不了根,想是毒素深入肌理,身体会有不适。萧无雪歉然道:“这样吧,我想法子帮你除去。”
同为银狐,顾朝夕当然知道此毒有法可解,自己一个人不方便而已,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习惯了微薄的毒素偶尔在血管中流窜,除不除倒也无所谓,只听萧无雪讲起具体的方法:“施毒人的血混入酒水,涂抹患处,接连半月,即可除去。”
顾朝夕全不相信的神色,方法是真,可不信萧无雪愿用自己的血帮他解毒。
萧无雪不像开玩笑,义正词严道:“血,酒,现成就有,明天晚上就能搞定,我先走了,嗯,需得马上开始,才赶得及。”
顾朝夕的眼神充满了清冷和不屑,任他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去干那血腥之事,只当他胡吹大气,糊弄自己。在他眼里,妖狐卑鄙虚伪,言行不一,残酷薄情,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景恒依稀可见的身影,忽的一团黑影从眼前蹿过,不由得一凛,拔腿欲追,黑影挡住了景恒和涂山战的去路,他即走到墙角,探头张望。
黑影落地,是一瘦骨伶仃的黑衣白发女子,手中拎着一只尾巴曲成“钩”型的猫妖。
“朱厌,”涂山战虽觉意外,语气甚是镇定,当即驻足道,“我和景恒要去办一件要事。”目光落到猫妖身上,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小猫?!”
自霞隐峰分道扬镳,涂山战再没见过这只有过几面之缘的猫妖,偶尔通过传音术向红儿打听卫兰川的下落,因彼此并不熟识,从未提起过她,朱厌忽然将她摔到他们面前,当真纳罕至极。
小猫口鼻均有擦伤,手臂上多道血口,发丝散乱肩头,上半张脸淹没在阴影当中,狼狈不堪。
景恒的意思,直接闪人,不理会这些无事生非的琐事,朱厌专为阻他们而来,可谓准备充足,怎肯轻易罢手?
倘若涂山战硬闯,必挑起打斗,他不允景恒暗施术法驱走朱厌,到底改了行程,他日再去游览幻境。
当下返回维维谷,问起小猫来历,朱厌说:“她被卫兰川打成重伤,言语失灵。这件事说来话长。”
“算了,”涂山战看着朱厌苦大仇深的样子大为不快,烦闷的挥手道,“既然如此,先把人抬下去好好诊治,等能说话来本王亲自去问。”
朱厌反对涂山战跟景恒来往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见他们越距的行迹越来越明显,为了涂山氏的未来日夜苦思冥想,从早到晚耽在厨房里跟陆吾商量计策,皇天不负有心人,天界的变故,或许能扭转大王鬼迷心窍的德性。
“那可使不得,”朱厌煞有介事的说,“阿影以后的点点滴滴,都和大王息息相关,大王不能随随便便的打发了她。”
小猫名叫阿影,妖猫一族,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兽族无可厚非,涂山战却不明白这个“息息相关”是什么意思。
朱厌双掌相击,“啪啪”几响,陆吾、吕杨、狼叔和大花以及风娘子早等在门外似的,此时一同求见,间或有虎啸声响,显然有什么重大事宜相约了同来,涂山战惊疑不定的和守护在他座位一旁的景恒对视了一眼,心道:“看这个势头,羽族恼羞成怒,向我族发难来了。”朗声道:“都进来!”
首先冲进来的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莽撞的扑过来抱住涂山战的手臂,脆生生的笑道:“你不当我爹,当我表姐夫也是好的,大王一定对阿影表姐很满意吧?她比我娘漂亮多了,是不是?”
涂山战虚汗涔涔:“表、姐、夫?!”
他话音一落,只听“啊”的一声尖叫,铃兰凌空后跃“砰”的摔到地上,风娘子惊呼着搀扶女儿:“小孩子心直口快,大王听了厌烦,出言训斥便是,犯得着下那么重的手吗!”
“我!”涂山战震惊的站起身来,欲发言辩解,但见景恒面无表情的抽身便走,那神色,似是遭到莫大的欺凌,蓦地一怔,转头温言向众人一颔首,“本王一时失手,深感歉疚,改日登门谢罪,诸位有事不妨先自行商议,告辞了。”
亏他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搞了半天,敢情是来说媒的,无怪景恒生气。他发起怒来,不管对方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一概格杀勿论,小小的惩戒一下铃兰的口无遮拦算是轻的。本就小孩子几句话,犯不着暗施术法,景恒偏只言片语也忍不得,若不当即便走,怕控制不住自己惹出更大事端。
涂山战话一说完,人已闪到了洞外,暗怪朱厌多管闲事,转念寻思:“自古三界生灵都是雌雄相配,男婚女嫁,我和景恒……唉,本就有违天地阴阳之理,恶咒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前行即末路,堂堂男子,为一己私情而死,像什么话?”当下不去追景恒,回转身子,望回便走。走的两步,终究心意难平,捏起颈前锦瑟,说道:“景恒,所谓的幻境,就是上次心心领我到的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对吗?”
近来,锦瑟几乎不怎么强行阻拦景恒接近他了,只是锥刺他的习惯尚未改掉,以为它实已损坏,郁闷无聊拿出来说几句话,没指望景恒听得见。
不料锦瑟听了他的话忽然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景恒说:“嗯。”
涂山战微微一笑,沉吟良久,思索措辞,景恒那边几番欲言又止,隔着锦瑟几乎都能看到他等的惴惴不安差点咆哮质问的表情,涂山战静静地唤了声:“景恒。”
“嗯,嗯?”景恒心神恍惚,倒也反应的快。
涂山战缓缓侧过身来,暖风挟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吹来,婆娑树影下,男子白衣飒爽,孑然独立,一双冷月寒潭般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的人。
“你在我面前筑起千重山,万重水,我那么懒,如何渡的过去?”涂山战挑起眉,抬了下下巴,笑的放诞不羁。
……
维维谷两面的兽族聚居地日趋完善,涂山战安排在灵兽山脉土生土长的妖兽搬回去住,抗议声此起彼伏,说什么“宁愿在维维谷陪大王同生共死,也不想回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去,”涂山战哭笑不得,维维谷和灵兽山脉路途通顺,步行即可随意往来。遂吩咐吕杨、狼叔、萧无雪前去镇守,护族妖安全,巡山事务绝不可懈怠半分。
萧无雪坚辞不去,涂山战心下疑惑,派人轮番质问,得到的回答是:“顾朝夕毒伤未愈,片刻离不开我,除非把他也搬了去,否则我哪儿都不去!”
涂山战听说了顾朝夕身上胎记的缘故,萧无雪每天白天炼制了解药,晚上拿去为顾朝夕涂抹,头天晚上顾朝夕骂不绝口,甚至传出利刃相击的声音,兽卫冲进去死劝活劝才把俩人拉开,毒没解成,结了大梁子,大家都以为萧哥第二天是决计不会去自讨苦吃的了,谁知人家照常上门,而且以后的几天晚上,洞府内灯火彻夜,再不闻咒骂打杀声,偶尔听的两声半真半假的怒喝,谁也没当回事。
顾朝夕是景恒在哪他就在哪,因此萧无雪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了下来。
涂山战着九尾狐尽数迁往涂山,涂山上那块奇大无比的墓碑早已拔除,死气沉沉的瘴气随之消失,搬山移土,填平了山谷,虽不如以前地势高耸,面积大了一圈,东连汤谷,西接维维谷,灵兽山脉,新栽种的草木生长极快,约莫是种子里注入了灵力的作用。
涂山战急于把维维谷让给顾朝夕,颜氏的祖产,理应重新回到他手里。萧无雪生于维维谷,父母是族长家的使唤仆人,至于顾朝夕是否将他当下人看,涂山战也不在意,反正他自己都不在意,跟顾朝夕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涂山战住到涂山的当晚,活捉了羽族一十八名刺客,严刑逼供下,录了七八份有用的口供。
由于羽族拿妖狐做傀儡的机密泄露,担心涂山战派人偷袭,索性先发制人,涂山战大怒,复仇的心日益增长。
一天,朱厌请命潜入羽族刺杀甄凰,涂山战欣然答允,朱厌走了又回,似有难言之隐,末了问:“阿影姑娘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水灵标致的很,大王不去看看吗?”
涂山战心说:“幸好景恒出去办事了,这话叫他听见,你登时便会被扔出门去。”敷衍道:“知道了,放心去吧,本王心里有数。”
朱厌很少如此伤心踌躇,她走后,横亘在涂山战心头的厌烦感倏忽间面目全非,一道石破天惊的闪电在他脑中落下,连忙闯出厅堂,疾奔而去。
无数个豁然开朗的念头起起落落,他终于明白,为何之前被困凤凰城,朱厌一声不响的去找什么所谓的元丹,实则那时候她就知道傀儡是妖狐所变,试图救得一两只侥幸存活的?念及惨遭人族残害的妖狐,所以离开羽族后,她特别的排斥景恒?那朱厌是怎样知道事情原委的,她瞒着不说,又是为什么?
涂山战距离羽族数十里被沿途的羽卫拦截,朱厌混在被释放的刺客当中,能否顺利潜入,他无法断定,但已然无影无踪,只好回去找陆吾问个是非曲直。
当时陆吾奔波三地教授妖兽厨艺,忙的来无影去无踪,涂山战望而却步,吩咐兽卫传下令去:“叫厨房的老陆闲了来见我。”
半道上碰见虎子,铃兰骑在他背上,呼来喝去,威风的紧,远远的看到涂山战,铃兰就掉转方向,叫道:“快走,快走!别跟坏人照面!”
风娘子跟阿影在屋子里谈心,听到女儿说话,拉开门走了出来,拉起女儿小手轻斥:“不陪你表姐解闷,跟头老虎瞎混,迟早咬死你,走,进屋去!”
铃兰拽住虎子脖子上的绳套不肯松手,倔强道:“萧哥不陪我玩,剩下这只大猫,他比我年龄还小,却长得这么大个,我向他讨教修行的法门,刚摸到一些门路,娘你别瞎操心。”推开风娘子,骑上虎子“嗷嗷嗷”的叫,留下一道潇洒的残影。
涂山战听了心口打了个突,陆嗷嗷的修行法门是吃活物的肉,喝活物的血,这可不能学。
铃兰修行上百年仍吃素,若和陆嗷嗷取长补短,那才再好不过。
风娘子气的捶胸顿足,翻了个白眼,咬牙问:“大王!你到底对我外甥女有意思不?”
涂山的女子多不胜数,这些外族偏牵强附会的拉亲戚,涂山战不将其当回事,这声质问却不能充耳不闻,实话实说道:“没有。”
风娘子气急败坏:“那你为什么允许我们搬到涂山?我数过了,涂山除了我娘仨儿,其余的都是九尾狐。”
“涂山的规矩,优待弱势的女流之辈,大姐,您别胡思乱想。”涂山战不等她发作,接着说,“对了,天界的那个顾朝夕,是云中君做的傀儡吗?”
风娘子自诩年轻貌美,最讨厌“大姐”之类的半老徐娘称呼,气的柳眉竖剔,啐道:“跟你没关系!”踹的木门山响,随即从窗子探头,尖声说道,“我外甥女说,红儿享了大福啦,你别有事没事的骚扰人家!”
“什么?”涂山战忙问,“我偶尔给红儿传讯,问她所在何方,所经何事,她答的头头是道,也没什么稀奇的,享福是好,怎么说我骚扰她?”
“您自己琢磨去吧!”风娘子消失在窗口。
自大花伤了无芳,得罪了无漾,杀身之祸本在劫难逃,据说风娘子引大花避祸东海得以脱身,许是领教了无漾的厉害,不敢再犯,大花回来后倒也安分守己。不知风娘子如何在路上捡了阿影这个外甥女,红儿原与阿影同追卫兰川,涂山战两月前邀过红儿回族,她说忙于琐事,日后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