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军帐沉寂良久,一名武将终于忍不住地出声道:“即便你愿意将徐州牧一职让给主公,徐州地方吏员又怎会同意?——万一他们拒绝呢?万一陶州牧那厮他根本没这打算呢?……为何不能让吾家主公领下这徐州牧一职?”
诸葛亮猜想:最后那句话,才是那名武将真正想要询问的罢?
或者说,如果他能领徐州牧,后又与曹操反水了……
诸葛亮视之,便见那名武将相当年青,体格魁梧,身姿挺拔,小麦肤色,八字胡须,须密且长,长相略微地老成,一脸冷静慎重,却掩不住举止之间仍有一丝毛躁。
诸葛亮照旧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将军是……?”
“本将曹仁,字子孝,现职督领军骑,担当阵前先锋。”那名武将似乎对诸葛亮略有好感,多说了几句,竟还拱了拱手,以示行礼,“见过……先生。”——他还特意地免去了「小」字,更示尊重。
心中微微地动容,诸葛亮亦道:“小子复姓诸葛,单名亮字,见过曹军骑。”
“能否请诸葛先生解惑呢?”顿了一顿,曹仁坦率地追问。
诸葛亮苦笑了片刻,才淡然道:“小子自荐要领徐州牧,亦是经过一番考虑。曹公,当初您若大军压境郯城,而不杀任意一位徐州平民,那么小子定能说服陶公,然而……”
然而,曹操却借机替父报仇,依旧屠了徐州的一座小城。
这事不但令诸葛亮十分反感曹操,亦令徐州牧陶谦忌恨曹操,因此……
即便曹操最终辙兵,不再侵占徐州一寸土地;即便陶谦再是年迈,需要寻个优秀的继承者,他也绝对不会考虑曹操——即使他对曹操的印象大为改观!
因此,当他看见诸葛亮时,且又得知诸葛亮亦是徐州人士,他或许会生出另一种心态:不是担心徐州牧没有合适的领导者么?——眼前这个小家伙保下了徐州,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这个小家伙他还是曹操的说客——老朽真要看一看:当他能继任徐州牧一职,他会不会拒绝?……拒绝一次也就罢了,拒绝两次、三次甚至无数次,他还能拒绝得了么?
再者说了,若他应下了,以他新任徐州牧一职,定会重新地考虑他与曹操的关系——到那时候,若他继续担任徐州牧一职,定会与曹操产生嫌隙!
……诸葛亮连连地叹息:以陶谦的性情,恐怕他不会考虑假如对方拒绝了,徐州接下来会是怎样。
反正,若他若卸任,让给曹操,没准隔天,徐州上上下下会认为是曹操不守信用,霸占了徐州牧之位。
总之,不管怎样选择,对曹操和诸葛亮而言,都相当麻烦。
可是,陶谦百分之百地肯定:诸葛亮他自个儿绝对不会拒绝——也对,若要拒之,他就不会来郯城说服人了……
当然,诸葛亮他选择拒绝,恐怕徐州也会跟着完了——届时,陶谦退而求其次,或是咬牙地又再担任,或是随便挑个人来,而那人若是亲近曹操,倒也罢了,若是敌视曹操,徐州又得再起一场战事……这岂不意味着,他白忙了一场?
然而,以上这段话,诸葛亮却没法说出口来。
若他全部地吐出,搁在外人听去,是不是匪夷所思呢?
深呼一口气,诸葛亮简单地总结道:“所以,因有这场屠城之恨,陶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曹公——还请诸位听从小子的指挥,让小子当一回说客,小子必会圆满地完成任务。”
微抬下巴,诸葛亮一脸胸有成竹。
曹仁挑了挑眉,与另一名武将交换了彼此的眼光。
那名武将则挠了挠头,想了又想,终是甚么也想不出来,拱手道:“小先生之才,非是文则所能想出。”
“文则……将军?”诸葛亮眨了眨眼,暗地打量那名武将:哦~原来他就是于禁?
于禁,字文则,泰山钜平人,原为鲍信部将,鲍信战死后被王朗引荐给曹操,之后便随曹操南征北战,立下了许多战功。因为敢于攻击不守军纪的青州兵,且为了维护军法不惜杀掉自己的故友,被曹操称赞胜过古代名将。
“先生谬赞。”于禁拱手地提醒,“文则现任职‘陷陈都尉’。”
于是,诸葛亮只能改口,说道:“于都尉。”
诸葛亮与于禁相互地行礼,也算初步地结识。
之后,诸葛亮看向曹操,再次道:“曹公,敢信亮否?”
听罢,在场的武将们都目不转睛地瞧向曹操。
曹操来回地踱步,终是道:“曹某信你!”
言罢,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曹操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又对诸葛亮说:“小先生为曹某而来,曹某甚是欣喜。一路远来,想来也已疲惫,还请歇息去罢。”
于是,曹操叫来两个曹兵,嘱咐他们好好地照顾好诸葛小先生。
诸葛亮这才拱手,款步地退下。
离开主帅军帐,诸葛亮在两个曹兵的带领下,与他的护卫们汇合,来到不远处的闲置军帐里歇息安顿。
而诸葛亮离开之后,众武将们又与曹操争辩了片刻——
就听曹洪急声道:“主公,您实在不该相信那个小子,他才多大,怎能肩负起这样重要的任务?!”
曹仁思考片刻,亦道:“仁虽不赞成主公信任那个小子,当心有诈……”
夏侯惇瞪大双眼,瞪着曹洪和曹仁,惊讶道:“你们……?”——明明诸葛亮那小家伙在场,他们可没否决啊!
夏侯渊轻轻地咳了一咳,直接道:“主公有主意了罢?”
不愧是夏侯渊,眼力一等一得好。
闻言,曹操抚须道:“妙才甚知其意。”
曹操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操之兵力,虽已强过徐州,却也不想白白流血……既然小先生献计,操便索性听他这一回,便让他担当这次说客,如何?”
曹操没有说明的是:就算诸葛亮使诈,半途弃他而去,兖兵实力亦摆在眼前,只要他想,他就能攻下徐州,无非是付出的代价稍大了一些——如今,徐州上没有援军前来,下陶谦本人惊惧成疾……他又何必疑心诸葛亮的心思?
众武将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应道:“主公所言甚是。”
于是,曹操挥了挥手,挥退众人,又喊来了一名亲卫。
曹操低声地嘱咐那名亲卫几句话,便让他只身地离开。
然后,隔天,一名狼狈的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骑马来到曹营附近,急匆匆地下了马去,又连滚带爬,爬进了曹营,一路悲愤地叫道:“老爷!老爷!老太爷他……他……!”
“……父亲?!”听了这话,曹操连靴子都来不及穿上,赤脚地冲了出来,“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儿?!”
……就这样,不到半天,整个郯县的平民们都知道了——
徐州,郯县。
“喂~你听说了么?那个兖州牧曹操的父亲死啦!”
“哇~兖州牧的父亲死了,重伤不治而死!兖州牧生气极了,他要报复咱们徐州!”
“甚么?甚么?——甚么情况?兖州牧怎么了?”“哎呀~你没听到么?兖州牧他爹原来住在琅琊那儿,今年年初想回兖州探望他儿子,却被陶公派人袭击了!兖州牧他爹受了重伤,逃回兖州,治疗了好多天,都没医好,就在前天晚上,他好端端地就去了!”
“嗯?怎么和俺听到的不太一样?——不是说,是陶公部下说那个兖州牧的父亲偷了百来辆辎重,逃去了兖州么?他若死了,真是活该……兖州牧怎会迁怒?明明是他们错了罢?”
“哎呀~这真是哪儿跟哪儿呀?——无论怎么说,兖州牧要屠徐州是铁定的事实……完啦!完啦!俺可咋活呀?”“赶紧逃罢!再不逃,可就没命啦!”“逃去哪里呀?哪里还有活路呀?”
“等一等,别着急!听说兖州牧虽然生气至极,好歹顾及陶公是一方德高望重的牧州……听说,也只是听说,只要陶公修书一封,向兖州牧认错,就能平息兖州牧的怒火——”
“这这这……这是真的假的?”“——真的!比黄金还真!”
吧啦吧啦地,郯县平民们不停地讨论,议论纷纷。
因此,只才半天功夫,所有的郯县平民们越发相信:唯有陶公修书认错,才能平息曹操的怒火。
否则,整个徐州,真将生灵涂炭。
就连徐州吏员们知晓,亦没法阻止这种趋势!
——不得不说,曹操的这种手段,的确高明。
郯府。
“主公,该吃药了。”
陈登一身常服,端着手中汤药,来到陶谦的身边,喂他药喝。
陶谦虚弱地躺在榻上,慢悠悠地睁开双眼,露出一张虚弱的笑容,喃喃地道:“你……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