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问杨嵊,“你确定这里真的有吗?”
杨嵊点首,“我母亲说过,就在这儿……不会有错。”
秦栗大抵明白了过来,这位小公子估计是岛中人的后代。
秦栗低声问道:“杨夫人那个地方我认识,不过……我只能带杨嵊一个人进去,”若杨嵊真的是岛里人后代,她带他进去倒也无妨,可杨夫人不是,有碍岛规。
杨夫人眼眸中带着几丝迟疑,杨嵊拱手,诚恳道:“夫人……我愿意跟着夫人去,只要我真能找到母亲从前的家,我信夫人。”
杨夫人见杨嵊自己都答应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缓道:“也好,我家中也还有事,那明日我便先回去。”
翌日,杨夫人留下杨嵊,自己先行离去。
杨嵊替乐耘诊脉,又采了些草药替她敷在红斑处,乐耘舒解了不少,她低道:“小哥哥……谢谢你。”
杨嵊清俊温润的脸上一愣,眼前的小姑娘娇小玲珑,面上还带着异样红。
他面上不动如山,心里却早已软成了一汪水,他道:“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早些好起来。”
乐耘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朝他温柔浅笑。
秦栗见乐耘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命队伍立刻出发。
又慢行了一日,马车缓缓停下,几个人都下了马车,秦栗把要紧的物品带上,在前头带路,一行人缓步到了高坡上。
她站在高坡上静候了片刻,倏忽,一道白光忽然涌现,朝外打了出来,除了秦栗和鸣珂众人脸上皆是吃惊的表情。
乐耘被鸣珂牵着,吓了一跳,躲到他身后,又架不住好奇,悄悄伸去半个头去看。
紧接着一道石壁门忽隐忽现,响起雄狮的粗重地吼叫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秦栗从袖口中抽出小刀,往自己指尖上一划,滴在了石狮上。
须臾,石壁门缓缓开启,一条隐藏的通道打开。
秦栗提声道:“快……撑不了多久。”
众人随着她的路径通向神医仙泽。
进了仙泽,暗卫们面上皆是诧异,秦栗脚步滞住,停下道:“你们皆是将军的心腹之人,你们可愿意进岛,不愿意的可以现在立即离开,可若进去了,将来若还想出岛,我是会消了你们记忆的,你们可有怨言。”
秦栗带过来的暗卫并不多,不过十人左右。
暗卫们跪地,忙道:“奴等不敢……奴愿意相随。”
薄茗站在岛口等了许久,见到白光乍然而起,那代表有人进岛了。
她眼眸一亮,瞧见秦栗的身影,
提起裙裾跑了过来,“姑娘……姑娘……”
秦栗转身看见薄茗的身影,面上又惊又喜。
秦栗见薄茗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想必是已经成了家。
她一见秦栗,眼泪不免直掉,“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秦栗宽慰她道:“我们都是这把岁数的人了,你还哭什么,”这些年,她们虽都没有见过面,好在书信来往未曾中断过。
“快……三叔公还好吧,快带我去看看他。”
薄款抽泣着,一边拭泪,一边道:“三叔公已经卧病数月了,药王来瞧,也是直摇头,唯一不放心的就姑娘你,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让姑娘快些回来,三叔公日日都在梦中喊你的名字。”
秦栗颔首,“我这就去仲府,仲曻呢?”如今仙泽里是仲曻当家做主,若是秦栗没记错,前些年薄茗来信说,仲曻已经继承了岛主位。
薄茗回答道:“仲主正在仲老身边伺候着,已经好些天,说什么也不肯休息。”
秦栗抿唇,“快带我过去看看。”
仲三屋内屏退了下人,只有仲婶子和仲曻在一旁守着。
秦栗一踏进去,看见眼前的情景眼泪划拉直落。
仲婶子见到她,忙擦拭了脸上的泪痕,“阿栗回来了,快来……来见见你叔公。”
怎么多年不见,可一句话就能让所有的陌生感驱散。
仲曻转眸,“阿姐……你回来了。”
秦栗半仰着头,把眼泪强压了回去,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仲三躺在床榻上,神智已经不清晰,仲曻躬身缓道:“父亲……阿姐回来了,您快睁眼瞧瞧阿姐。”
秦栗望见床榻上面容蜡黄苍老的仲三,心口略一窒,抑制想哭的念头,强笑道:“三叔公,我回来了。”
仲老听见熟悉的声音,略撑开了眼皮,“孩子……”
他粗糙布满褶皱的手抬高,秦栗赶忙小跑两步握紧了他的手,“叔公,是阿栗不对,不该这些年都不回来,叫你难过了。”
自她决定和鸣珂留在外面之时,已经让三叔公策划好了假死一计,整个岛上的人均以为她已经暴毙,她也思量着仲曻已经当岛主,若是她再回来,难免会动摇人心,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她总以为还有机会,脸上蓄起了水渍,她抬手轻轻抹去,低道:“叔公,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给你做蒜香小排好不好。”
仲三勉强一笑,艰难动了动唇,“我……我等不到了,秦栗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好你,怎么多年你在外漂泊,我实在是不安得很。”
他用力握紧秦栗的手心,强撑着睁开眼皮,低道:“我要你答应我,留在岛里,哪也别去了,好不好,帮我看着仲曻,帮我……”
秦栗眼泪“吧嗒”直掉,“好……好……”
三天后,灵堂内。
秦栗一身白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秦栗蹙眉,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薄茗眼皮子一跳,含糊道:“许是贩子的叫卖声。”
秦栗捏了捏额角,“叔公的灵堂不能喧闹,薄茗你让人出去瞧瞧,给些银子打发了,让去别处。”
话刚刚落,乐耘蹬着小腿跑过来,“母亲……爹爹不乖,在外头同别人打架。”
秦栗提声道:“什么!”
宋老带着一伙人堵在了门口,鸣珂不让他们进去,一抬手便把几人撂倒在地上。
秦栗一出门,便看见这副景象,她道:“鸣珂,别伤了人。”
鸣珂朝她一笑,“你放心,叔公的灵堂在这里,我绝对不会见血的。”
秦栗目光微沉,怒道:“放肆……宋老你竟然带人在秦庄聚众闹事,你是嫌命长吗?”
宋老气势汹汹道:“秦栗,你身为少主子,居然违反岛规,多年留在岛外,还带着一群人回岛,你又说这事该怎么算。”
秦栗嘴角噙起一抹笑,“宋老好记性,既然是如此,我不妨也把话撂在这了,我是违反了岛规,我给自己的惩罚便是贬为普通的岛民,不再以秦主为称,我也会尽快搬离秦庄,况且,如今的神医仙泽是仲曻当家做主,我如何,怕是轮不到宋老说话。”
宋老怒意涌起,喊道:“你……你既然还活在世间,那就断没有让仲曻继续为岛主的道理,名不正言不顺。”
秦栗听见这话,心里不由一笑,从前她当少主子时,总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只因她是女子身,如今仲曻继了位,又换成了别的说法,总归这些老派者,觉得万人之上的位置不落在自己头上,其余霸着位子的人,皆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挑笑道:“想必宋老也清楚,仲曻原不姓仲,十代之前仲曻姓秦,大家若不信耸峰之巅洞穴内的族谱,大家皆可以去瞧瞧,倒是宋老祖上就是臣子,宋老若是真看上了秦庄,想当岛主,怕也是难以服众吧。”
宋老气盛,“我何时说过……我……”
下一刻,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挺出,“既然宋老没有说过,那这岛里还是我做主,我父亲生前也岛中辈分最尊的长老,您如此打他的脸,你觉得我该如何罚您,才能以儆效尤呢?”
仲曻从屋外走了出来,他摆了摆手,屋内涌出了一大批人,仲曻清道:“宋老,您是长辈,该给的面子我会给的,但您手下的这些人……”
他顿了顿,“全都给我抓起来!”
秦栗转眸看他,他双眼微红,想必是方才刚哭过,此时气场全开,倒是一点都不像儿时只有躲在她身后的小孩子。
夜里,零星微光。
秦栗跪了一整天,膝盖跪得生疼,被薄茗硬是扶起身,“姑娘,您可不能再这样下去,得回屋歇息。”
秦栗看了眼,在一旁陪着自己,而此时自己睡昏过去的乐耘,她点了点头,一手将乐耘抱进怀中递给了薄茗,“你先带她回房里睡去,她年纪太小,可熬不得。”
她走了近几步,拍了拍仲曻的肩膀,“弟弟,累了吧,不如陪阿姐吃点宵夜。”
仲曻抬眸看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命厨房随意做了两碗面,秦栗替他夹一块蛋卷,“说吧,你一直想同我说的话。”
仲曻垂目,半晌道:“阿姐,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学着做好一个岛主,管好岛里上下的事,我一直以为会有人明白我的,却没想到。”
秦栗轻笑了笑,我知道宋老今日上门来闹,你伤了心,可这么多年了,那些为什么如此嘴碎,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今日就算不是你为岛主,换做其他人,只要也一样会有窥视这个位置的人起来说不,若你每一次都要因次而劳心,那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仲曻咬了一口蛋卷,回味道:“我已经许久没吃过阿姐的手艺了,阿姐,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可以功成身退,这个秦庄还是你的。”
秦栗抬手,像少时一般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莫要胡说,你辛苦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我这次回来都看得很清楚,你将岛中上下治理得很好,我很欣慰的,我相信三叔公也自豪,他有一位这么棒的孩子。”
仲曻听秦栗提仲三,眼眶中又红通着,“阿姐,你不会又想撇下我,回岛去吧。”
秦栗笑了笑,缓道:“不出去了,若是没有事,我打算今后就呆在岛内养老,反正不用当少主子,日子悠哉悠哉的,挺好的。”
仲曻一听,苦着的脸庞总算放开了些。
又过了些日子,秦栗回来的消息在岛内传得沸沸扬扬的。
秦栗端坐在花厅,派出去的人前来回禀,“夫人……”
秦栗放下手中的茶盏,悠道:“还是没有消息?”
她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杨嵊,他脸上由期待转为落寞。
秦栗低道:“别着急,若你母亲真的是岛上的人总会留下踪迹的。”
话音刚落,落可儿进屋道:“姑娘,有位大婶揭了告示,说是要来认亲。”
秦栗闻言,嘴角扬起一笑,“这不就来人了,还不请进来。”
杨婶子一身淡紫绣菊纹笔直站立着,眉眼俱秀,只有隐隐的几道细纹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她正欲朝秦栗行礼。
秦栗忙道:“夫人不用多礼,我已是庶民,夫人无须向我行礼。”
杨婶子端笑道:“夫人姓秦,是秦姓族人的后代,自然受得住这岛上所有人的爱戴,自己也是受得了我的礼的。”
秦栗微微一愣,倒也不好说什么,由着她行了一个礼。
待礼毕,秦栗单刀直入道:“夫人是来寻亲。”
杨婶子将手中的告示撑开,答道:“确是,我有一妹妹,已经失散多年,原本她的脸我都快没有印象了,可今日我在街上瞧见了这画像。”
她微颤音,“这画像上的女子我认得,那就是我那命苦的妹妹,秦主可还知她如今在何处,我那老母亲因她掉落运河,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缠绵床榻不得起,若是她真的还活着,怎么能不回来看看母亲和我,”她说着,泪眼婆娑。
秦栗忙宽慰道:“夫人莫急,且听我说来。”
一旁坐着的杨嵊下颌紧绷,紧张地手心冒汗。
秦栗道:“夫人……瞧瞧,”她指了指正端坐在一旁的杨嵊。
“夫人可觉得这少年眼熟得很,”都说女肖父、儿肖母,杨嵊眉眼间与这位妇人便有几分相似。
杨夫人讶然,她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嘴巴,“他……他是我妹妹的孩子。”
杨嵊从椅子上起身,唇角微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夫人上前一步将他揽住,笑道:“是我杨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