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霞夕照英水平,野岸莺啭陋室晴。青年自茅屋而出,青衫款款,径自向河边走去。
青年裸着巧足,伸入河水之中,微微试探,随即解下罗衫,只留轻纱中衣,缓缓行至水中央。他闭目,思追流水去茫茫,往事不可忆,怎奈又上心头?
忽而,似有啼哭之声渐渐传至青年的耳畔。青年张目,流光波转,顺着水流的方向疾行几步,很快,声音的源头便滑入青年的怀中。
婴孩流于清冽河水之中时长过久,面色冷青,又哭声尖锐,眉间已然红里发白。青年急忙轻轻摇晃着怀中婴孩,似乎方法奏效,婴孩停止了哭泣,安详好奇地盯着青年,转而眼皮低沉,轻轻眨了眨眼睛,便紧闭不再睁开。
青年稳步走回岸上,随手拾起外衣,走回茅屋。
夜晚,床榻上的小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卷,将婴孩裸露在外面的脚丫重新盖好。
青年面色含笑,眉目柔情,低声道:“彼汾一方,言采其桑。今后你就叫‘其桑’吧。”
次日清晨,青年一如往昔,更衣,洗漱,进食。只听到床榻上的婴孩发出清脆的声响,青年放在手中碗食,走到床榻边,轻柔地将婴孩抱起,唤道:“其桑,你醒了?肚子饿了是不是?”说完,将婴孩抱至餐桌前,续道:“委屈你了,其桑,我这里没有奶水,你只能吃些稀粥来解饥了。”
婴孩满足地吸着小勺中的稀粥,面色红润,粉雕玉琢。青年也嘴角上扬,放下心来。
时间如窗间过马,其桑已可灵巧地在茅屋中跑动。
青年柔声唤道:“来,其桑,试试我给你做的新衣服。”其桑“噔噔”地跑到青年身边,顺从地任由青年为他换上新衣。
青年双手轻轻按着其桑的肩头,端望着他的紫纱玫纹,点点头,道:“不错,甚是精神。”
其桑也欣喜地拉拉自己的衣角,道:“谢……来秋。”
来秋假意不悦地用食指在其桑的鼻尖滑过,道:“要叫孟先生。”
其桑歪着头,努力地学舌:“孟……生。”
来秋宠爱地摇摇头,摸摸其桑的头,道:“算了。时辰到了,读书吧。”
其桑奶声奶气地学道:“读书!”
其桑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刚满八岁,便可出口成章。每次他学会一篇新文,便急切地想要背给来秋听,而来秋往往不在身边,他便百无聊赖地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
夕阳终现。其桑蹦跳着爬上山丘,在稀稀疏疏的树木中,挑选一棵最为高耸的,灵巧地攀上,居高目自长,可更早地望到远方的变化。
果然,不久,其桑望见远处隐约浮现一个小黑点,小黑点缓缓变大,接着可以看出是一个人形,然后此人的脸也可清晰辨认。
其桑飞奔到此人身边,恭敬且兴奋地道:“欢迎回家,来秋。”
来秋温柔地摸摸其桑的头,回道:“我回来了,其桑。”
来秋在茅屋短暂停留,十年如一日地来到河边,只不过后面早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其桑抱着来秋的衣服,站在岸边,问:“来秋,我能和你一起吗?”
河中的来秋双目紧闭,气息平稳,眉宇祥和,面颊如玉,几缕头发被河水打湿,自然地垂在他的胸前。
来秋道:“不必。河水冷冽,易染风寒。”
“为何来秋每日如此,却身体无恙?”
“我自小便于英水中生长,唯身惯尔。”
“我自小也于英水中游荡,为何我不可?”
“待天气转暖,你便也可。”
“人说‘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成岁焉。’可我都已经八岁了,从未见过天涵林转暖,我看应该把这‘涵澹’的‘涵’换成‘寒冷’的‘寒’才对。”
来秋笑而不语,闭目养神。
少时,其桑见来秋不语,忍不住道:“来秋,你为何不问问我今日读了什么书?”
来秋睁开双眼,目光灼灼,温情脉脉,道:“你今日读了什么书?”
其桑傲然道:“我今日读了《左传·昭公元年》,不如我背给你听听吧。”说完,便郎朗诵出。
诵毕,其桑道:“来秋,我背的好不好。”
来秋诩笑:“好。”
其桑拍拍怀中的青衫,道:“来秋,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吧。”
来秋回道:“好。”
来秋接过青衫,披于肩上,步履清扬。其桑跟随其后,轻轻拉着来秋的衣角。
两人进入茅屋,来秋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拨浪鼓。
其桑欣悦地接过玩物,将手柄放在掌心旋转,双耳击打着鼓面,声音高低错落,叮咚悦耳。
其桑道:“来秋,这是你给我买的礼物吗?”
“是,我见你最近对书中所写的小玩意感兴趣,归家途中偶遇货郎,便买下。”
“谢谢来秋。那个货郎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东西啊?”
“种数较多,不一而举。你若喜欢,可列下想要之物的名称,我若再遇到,便都买下。”
“来秋,你对我太好了!”
“你不怨我困你于此,你想要何物,我都会满足你。”
“既然我要什么,来秋你都会给我,我才不稀罕到外面去呢。”
来秋蹲下身子,亲昵地抚摸着其桑柔软的头发,淡淡地笑了。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其桑熟练地攀上树枝,遥望远方归人。突然黑点浮现,他顿时活跃起来。人影越来越近,最后清晰俊朗的面孔映入其桑的双眸。
其桑跳下树,疾步奔向来秋,接过来秋手中包裹,道:“来秋,欢迎回家!”
来秋伸出手,摸摸其桑的头发,道:“我回来了,其桑。”
茅屋内比以前多了个柜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其桑幼时的玩物,和其他器具。
其桑帮来秋整理包裹,从中掏出一颗红鸡蛋,有些兴奋地说:“来秋,今日有人成亲吗?”
来秋整理衣襟,答道:“是,今日是钟官儿长姐的成婚礼。”
其桑将蛋壳剥掉,咬了一口鸡蛋,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说:“好吃。”接着又问来秋道,“来秋,成婚礼是不是非常热闹啊。”
来秋道:“是。”
其桑略带娇嗔地道:“其桑也好想参加一次成婚礼。”又问,“来秋,你也会成亲吗?”
来秋微微转头,望着其桑晶亮狡黠的双眼,道:“为何突然问及此事?”
其桑道:“书上说,男子终究要婚配的。”
来秋道:“万事都有特例。况且成亲乃双方共事,我一人如何能成?”
其桑指着自己,笑嘻嘻地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来秋当他说笑话,没有当真,道:“你我同为男子,如何成婚?”
其桑道:“同为男子为何不可成婚?”
来秋斟茶,递与其桑一杯,道:“说出此话,还是个孩子。”
其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道:“莫要再把我当孩子,我已经十三岁了。”
来秋道:“你可知‘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此乃现世之法,不可违背。”
其桑道:“现世?何为现世?我从未出过这天涵林,如何知道现世如何?”
来秋道:“你是在怨我?”
其桑刚才的怒火顿时小了很多,道:“没有,来秋,我从未怨过你。”
来秋起身,拍拍其桑的肩头,离开了屋子。
深夜,寂静无声,偶尔起风,吹得枝丫微微作响。
其桑慢慢睁开眼睛,见到身旁的来秋睡的正熟,他暗喜窃喜,披上外衣,小心翼翼地跳下床榻,推门而出。
风又起,吹入其桑的中衣,其桑将外衣裹好自己的身子,转身对着茅屋,道:“你说我不懂现世,那我现在就要见识见识,何为现世!”
作话:
这个舞台剧里面,落尘演了一个……恩……市集里面的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