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儿,你真的活着啊!”殷悦的眼睛弯了起来,她看起来那么幸福,就像一幅画,美丽的静止在雪地上,“我就知道。”她的手依然在半空中迎接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灵魂。
“不!”殷沅疯狂地冲向殷悦,双手抓住殷悦的肩,不住地摇晃:“悦儿,我要告诉你,是白明雨杀了父亲,他还想害死我们,所以……”
殷悦愣了一下,但随即仿佛明白了一切般说:“所以你杀了他?”
她的笑容有些淡了,但仍然盛开。
“对,这些年来,我一直为了这个活着。”殷沅狠狠的抱住殷悦,“悦儿,你没事,太好了!悦儿,对不起,你忘了他吧!悦儿,从此你与我生活,就我们俩!悦儿,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殷悦轻轻挺起腰,推开殷沅强烈的拥抱,举起捂在白明雨胸口的手,温柔的擦拭着殷沅脸上的泪痕,鲜红的液/体在殷沅的脸上形成一种近乎夸张的装饰。
“沅儿,你错了。”殷悦缓缓说着,“明雨并没有害我们。”
“你胡说!”殷沅脱口而出,她决不相信这简单的一句话将她十年来的灵魂抹杀,即使是自己最爱的人,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反驳着,“这十年来是他一直告诉我的。”
“我没有胡说。抓走爸爸的是假扮成学生的军阀,而真正杀死父亲的是……”殷悦将嘴移近殷沅的耳朵,她吐出的气息搔痒着殷沅的耳膜,“我。”
“你!”天空静得本无一物更觉得阴森,寒风穿过弄堂,草坪,医院,一切有人的地方,直灌进殷沅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没有人知道。明雨也好,雷伯也好……你也好。”殷悦的泪涓涓流出,“那天天气好干啊!是上天成全了我的思念,还是想捉弄我的不孝呢?哼,只有我一个人,我独自一个人,望着雪地上昏死的父亲。我还记得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悦儿,杀了我吧。’我不懂,我想为他叫大夫,但父亲的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衣襟。我开始恨父亲的自私,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正直抛弃一切。我望着父亲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我没有资格为他的收尸,或者那一刻的仇恨占据了我的内心。我把他留在了白茫茫的空洞之中。”
“怎么会!”殷沅喃喃,“怎么会!我不相信!”
“相信吧!”殷悦拉起殷沅冰凉的手,“是我。”
“白……明雨!”殷沅猛地瞥见紧闭双眼,神态安详的沉睡不起的男子的脸尖叫起来。
黑色的影子罩在了这两姐妹的身上。
殷悦把目光稍微抬高了一点,额前的黑色流苏偶尔拍打着她的双眼。殷沅捕捉着殷悦的目光,当发现这一刻时,她猛地一回头,然后她的瞳孔放得更大,鼻翕不自然抽/动,颤抖的嘴唇释放出歇斯底里的声音:“你骗了我!”
“是吗?”讲话者的眉梢轻轻挑起,嘴角微微上扬,“真相,真正的凶手,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区别?”殷沅的泪水不住的流着,流到了嘴角,顺着脖颈流下,滴在满是泥土的衣襟上,“因为你,我才杀死了明雨!”
“如果,我告诉你杀死你父亲的是殷悦,你会怎么做?”男人冷酷的语气熟悉得在姐妹两人的耳畔响起,面容更是再熟悉无比。
“但是你其实并不知道谁是杀死父亲的真正凶手。”殷悦冷静的面对着对面这个穿着大衣的男人。
“是啊,你居然瞒了我十年!”男人的眉毛蹙着。
“什……什么?你们……怎么?”殷沅失控地跌在雪地上。
殷悦挺挺身子,“这一天,你等太久了吧!”
“哦?”男人伸手整了整大衣,“原来大小姐早就知道是我了吧。”
殷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没有留下任何大的破绽。可能直到事情快要完结的时候才是一切都明朗的时候吧!”
“啊!这话,怎么讲呢?”男人故作诧异的望着殷悦毫无表情的脸。
“因为沅儿。”
“我?”殷沅下意识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
“刺杀明雨的杀手竟然是沅儿。其实你可以找个更优秀的杀手,但你却选择了沅儿,这可以说是你最大的失误。”殷悦说着,左手悄悄的放在白明雨身体的下面,续道:“因为你已经完全被仇恨和嫉妒蚀了内心了。
“这十年来究竟是什么让沅儿变成了一个杀手,而且复仇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曾经爱的人?唯有唯一与信任才使她不断被灌输着孤独与仇恨。我家本就同旁人无任何牵绊,那么这十年来谁能令沅儿相信近乎离谱的真相而去杀死明雨呢?”殷悦望了一眼男人冷酷的脸,“所以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就只有你了。雷伯!”
雷伯的脸上出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殷悦继续说:“这十年来你扮演了三个角色。一是在我身边助我寻找亲人的忠诚管家;二是在沅儿身边为她拨下复仇种子的唯一依赖的长辈;三是,啊,”殷悦叹了口气,“国/民/党特务机构的一名神秘人。”
“你怎么会知道的?”
“其实,从最开始到现在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当年,父亲早就离开袁的身边,而且几乎几经毫无瓜葛了,怎么会有突然遭到军阀的逮捕呢?也许,我在与沅儿失散之后,尚未离开北平之时,你却是还没有找到沅儿。但在漫长的十年中,你何以会从一点消息也没有,到突然把明雨带到我的面前,况且,当我已经初步了解明雨的工作后,我想他的工作也会给我们双方互相寻找提供许多方便,但明雨也是一点没有得到我和沅儿的消息。我想唯一的解释便是你把我和沅儿的消息以及明雨的消息向我们三方面互相切断了。
“明雨此次来的任务便是揪出那个神秘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见到的是竟是沅儿。明雨被他自己的思念与愧疚出卖了,死在了沅儿手上,并且他终未能查明他千心万苦找寻的神秘人就是你。”
“雷伯,难道十年中你一直跟悦儿和明雨一起生活吗?为什么你却告诉我明雨杀死了父亲和悦儿?”殷沅泪水渐渐干了,质问着自己曾经唯一的依靠。
“沅儿,我想我一会会解答你的疑惑的。”殷悦温柔的望了一眼殷沅,继而冷目对着雷伯,道:“十年前,你出卖父亲,致使你终于能够成了国/民/党特务中的一员,父亲的被捕对你来说可谓是一箭双雕。”
“你还知道了什么呢?”
“我知道所有,全部,包括你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雷伯诧异地问,“什么?”
“咱们做笔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先承认十年前你的所作所为,我再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好啊,这又有何难?我把全部都说出来。”雷伯来回踱着步,“三十年前,我和妻子从老家逃难到北平,但由于人生地不熟,便与妻子失散了一年多。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我从未放弃过对爱妻的找寻,但当我找到她时,看到的已经是她的灵位,而且是作为他人的妻子。我又愤怒又伤心,我好恨!于是我想办法接近那个人,最后终于成为了他信赖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父亲吗?”殷悦问。
雷伯点点头,继续道:“是的。当年的殷世禹从小小的教师一步一步做到了总统的书/记员,在这中我也是一步一步成为了他的心腹。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复仇的机会。终于,五月四日,全北平沸腾了,我的心也随着燃烧了起来。
“这天我偷偷到军阀处交给了他们一些殷世禹自己收藏的当年在袁的身边的信件,这些本来是殷世禹让我处理掉的,但我为了这一天,怎会轻易让证据消失呢?接着我便回家,亲眼见到殷世禹被捕后,我又去街上找游行的二小姐,当见到二小姐被挤出队伍的那一刻,我立刻恨的要命,这个少女便是我那曾经的妻子和殷世禹生的孽种,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殷家的。
“于是我把二小姐带到一个偏僻的旅馆,骗她说你和殷世禹一会儿会来跟她汇合,起初她并不愿意等,但我拿殷世禹的安危来吓唬她,说你们的父亲会被捕。二小姐果然上当了。随后我有回家骗你说二小姐失踪了。至于白明雨,我当然也找到了。但是他们隐蔽得确实很厉害啊!”
“你,只是做了你认为的事。父亲也好,明雨也好,沅儿也好,我也好。”殷悦道。
“这都是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殷悦摇摇头,道:“你还疏忽了一件事。”
“哦?”
“如果我没有承认亲手杀死父亲,而是相信了你的话,我们的痛苦会不会减少了些呢?”
“你会相信我吗?”
“不会!”
“哈哈,正是如此!”
“所以你才会没有骗我像骗沅儿一样,而是安排我与明雨见了面。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雷伯盯着眼前这个少女,虽然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少女的口气总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好吧!现在轮到我开始讲故事了。”殷悦道,“三十年前,一名青年救了一名深受重伤的少/妇,并且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殷沅和雷伯齐声道。
“但是青年仍然爱上了少/妇,可少/妇心中却一直有着另一个人,便是他的丈夫。两个人就是这样以主仆关系生活了一年,少/妇由于过度忧郁,难产而死,她所生下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便是因为她当日的伤病而导致了下/体残疾。青年安葬了少/妇,决意抚养两个孩子。当他整理她的遗物时,他发现了她的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但他没有读,只是把它锁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奇妙的缘分使他与一个意气相投的青年相遇了。他信任他,但他从未向他讲述过埋藏在最心底的这份爱。也许两人都在隐藏着自己可悲的过去。十年后,他在自己的灾难中带出了那本日记,作为自己结束一生的最后一个自私的愿望,他读了这本日记。读完后他惊异地发现了日记中的丈夫竟然与生活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于是他不顾一切逃出来,他要让他的孩子们知道真相。可能是上天的恩赐,他遇到了其中一个孩子,并把事情的始末全部讲了出来。最后,为了救这个孩子,他受了一枪。”
“悦儿,这是真的?”殷沅的脸上有着苍白的白疥。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杀他。”殷悦说着,“我是为了引那个人出来才编了那样的事情。但是,雷伯……”
空中盛开了一朵雪莲,随即又迅速洒落,很快融入了白茫茫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沉沉的痕迹。
“不,应该是……父亲。”殷悦右手举起黑色的小家伙,电光火石,雷伯应着枪声倒地。
“你们……悦……沅……”雷伯用手捂住胸口眼皮不停的抽/动。
“父亲,没有人曾经背判你。”殷悦放下枪,一滴滴泪珠在触碰它黑色躯体的那一刻摔得粉碎。
“我……”雷伯费力得喘着粗气。
“父亲,你必须……”殷悦哽咽着,“为了明雨,为了明雨的理想……”
“悦儿,雷伯他……”殷沅失声叫道。
“对不起,沅儿,这回,我真的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殷悦微微扬起的嘴角,苦涩,从她的瘦削的脸颊上顽固的停留着。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明雨……怎么……对不起,我来晚了!”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巷回荡着。
*
天上又飘下了纯洁的雪花,风不断挑战着一切生灵的抖动的神经,也在一次又一次打破着这一九二九年冬季的寂静。无论什么样的罪恶与仇恨,鲜血都是那么热烈与浓重;无论多么艰难的思念,多么缠/绵的眷恋,切断了生命的纽带,一切都会终止于另一端无尽的悲哀。
冬季,真是一个寒冷的季节。
作话:
本文完结啦!
我很公平的,这里写了星燃祖爷爷的故事,那接下来就写一篇余念学生时代的爱情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