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禾露2020-08-28 23:133,031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雾昏惑的夜色,带给黑暗中的人世间一丝亮光,很快又被黑暗吞没。雨还在不知倦怠地倾洒着,地上很快就积起了一滩滩水洼,雨水砸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滴,形成应接不暇的涟漪。

  此时没人有闲心去欣赏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的景色,目光都聚集在磅礴雨幕中一点微弱摇晃的烛火上。

  柴房屋顶漏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地面潮湿冷硬,曾经高贵的东泽公主被随随便便地扔在柴火堆上,面前是拿着银质小刀的小厮,还有浑身是血没一片好肉的言七娘。

  小孩撕心裂肺地哭喊很响亮,但是都哭给了瓢泼大雨听。哭声浸透了水汽,变得沉重而凝滞。

  一声幽幽地叹息乘风而来,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走进来一个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仔细看,衣裳上用金丝银线绣上了暗纹,即使在弱小的烛火下也能看见细碎的银光。

  男人进了屋也不收伞,转身过来时候,油纸伞上未落下的雨水旋了一圈,顺着伞骨甩出去,砸在女人的身山、脸上、头发上。

  “柳娘,你倒是真能狠得下心来。”

  女人瞬间变脸了,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成实质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言振发,论狠心,可没人比得过你。”

  言振发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娘,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柳娘,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念着咱们几千日的夫妻情分、念着你辛苦为我诞下一女的情谊,才想出来让你坦白让你将功补过,你不领情,我只好亲自来送你一程了。”

  言振发撑着伞往后退了两步,两个小厮心领神会,拎起门边靠着的两条棍子就上前去往柳娘身上招呼了。

  棍子粗粝毛躁,上面好些没被清除的木刺,打在身上闷疼闷疼的,戳出来很多细小的伤口。一棍子下去,另一根棍子起来,紧密交替着落在柳娘身上,不给人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言七娘被吓到了,呆愣愣地不敢说话。

  而贺安晴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十五年前的一幕再次在眼前上演,贺安晴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的尝试忘掉了,还不能放过她?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言振发欣赏着殷红的血迹,用目光沾着血,描绘出一副山水画。然后很有闲情逸致地同柳娘聊起了天,像是好心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叫她不要那么疼。

  “柳娘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你说你这些年在我书房里偷走的机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你自称是为了东泽皇室,为了东泽百姓,是为了家国大义。可我寻思着我天启也没怎么招你们啊?没出过兵没打过仗,倒是你们东泽不太讲道理,时不时到我们边境骚扰一下,害地我们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是从来看不见的,你东泽的百姓是百姓,我天启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柳娘不言语,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单纯的不想理人,除去雨声,只能听见木棍打在皮肉上的沉闷的响声和间隔越来越久的呼气声。言振发倒是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她说话。

  柳娘气息奄奄,五感都模糊朦胧起来了。她艰难地抬眼看了言七娘一眼,嘴唇细微地翕动着,好像是在说些什么。

  正想得出神,贺安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皱了皱眉,停住脚步,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紫宸殿处在皇宫的正中央,前面是整齐肃穆的台阶,左右两边分别架着两座高高的廊桥,像是两条跃起的飞龙,拱卫皇室。

  出声喊贺安晴的那人就站在左边的廊桥之下,眼眸幽深,隔着薄薄的云雾窥视着,像是阴暗湿地中的难缠的沼泽泥泞,让人从心底翻腾出厌恶来。

  “小贺将军,多年未见,可愿随老夫过府一叙啊?”

  言振发其实不过才知天命的年岁,不知为何却老态龙钟的,留着长长的胡子,好似同头顶一片雪白相映衬。他捋着花白的胡子,不笑时候像是个阴狠的反派,笑起来时候倒看着慈眉善目的。

  贺安晴冷眼俯视着他,整个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言振发像是看不见一样,他见贺安晴停住脚步但没有下去找他的意思,便自己哼哧哼哧地跑到廊桥上面。

  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爬楼梯,看起来着实令人于心不忍,想过去帮帮忙的。但是贺安晴看着他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脸上竟还显现出来一些似有似无的快意。

  等到言振发快走到她身边了,贺安晴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手撑在廊桥的栏杆上,纵身一跃,然后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贺安晴讥笑,很随意地捻了捻手指,她一个将军,做出来这样小女儿家的动作,显得就杀气重重。

  “呵呀,贵府门槛太高,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身份卑微,实在是踏不过去。”

  这夹枪带棒的一句话噎得言振发眉头直跳,这话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给他惹出来多少祸端。

  圣上亲封的将军,当今国舅爷的养女,自觉身份地位不配入宰相府,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贺安晴真是一块儿顽石。言振发咬牙切齿地想着。

  言振发这只老狐狸已经看出来了,若不加点猛料,贺安晴是不会同他好好讲话的。言振发冷哼一声,端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贺安晴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上。

  “言七娘,你以为改了个姓,就真能做他贺家的人了?”

  女人不为所动。

  “您知道那非常规手段是什么吗?”

  女人连眼皮都不想抬,像条死鱼一样躺着,势要将不理不睬进行到底。

  小厮笑得更欢了,似是女人的反应很让他满意。“大人说啦,若您不开口,就要请言七娘过来啦!您应该没见过千刀万剐是什么样子吧?言七娘细皮嫩肉的,但我们的刀子钝了,到时候可能会比较吵了……”

  女人愤怒地瞪了两个小厮一眼,不过很快就重新平静下来,快的让人疑心刚刚的愤怒到底是不是真是存在的。女人很高傲的撇过头,“那是,言振发的,小杂种,你们,想杀就杀了,让她活着才是,污染我东泽血脉!”

  假的吧,贺安晴突然从自己亲娘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可置信,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时候她是被威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厮被噎了一下,威胁的路子走不通,随即反应很快的变换了思路,走起了苦口婆心‘为你好’式劝导的法子。

  “公主殿下,东泽都选择放弃你了,你还执迷不悟什么呢?我听说东泽皇帝已经同我皇达成协议,将您交由天启处置,死生不怨,以此换来两国和平。既然他们那么冷血,您又何必再守着那一点点秘密不放了呢?您说出来,宰相大人肯定会力保您。到时候您就是戴罪立功,荣华宠爱不全都是您的吗!”

  女人漠然地看着小厮舌灿莲花,听到最后挑了挑眉,突然笑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死我一个,救我全国,又有何不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走狗,定是不会懂的。”

  “你!”小厮气急,“真是冥顽不灵!”

  然后两人也不再与她多说,稍壮实一点的小厮将女人拦腰扛起来,然后两人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小竹楼。

  阴沉的云朵朝地上丢起雨点儿,给漆黑的夜幕加上了如断线珍珠一般的雨帘,密密匝匝,毫无美感。

  两个小厮将女人带到了距离宰相府大门很近的一个柴房里面,然后冒着雨将睡梦中的言七娘抓了过来,当真去剐她的肉,言七娘撕心裂肺地惨叫着,一会喊着‘娘亲救我’,一会呜咽着求饶,挣扎得狠了,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整个人成了个血人。可她这样非但没有激起小厮的同情心,反而叫他剐得更加起劲儿了。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一汪挣扎,一边是母国亲友百姓,一边是求生本能,还有一边是意外得来的女儿,最后全被心中大义毁灭性地压倒。

  小厮虽然凌虐言七娘,但也不敢真的在自己手上将她杀死。女人的蛇蝎硬心肠实在让小厮气地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

  邻国公主下嫁,本来是件多么光耀的事情。公主做了奸细,如今已成阶下囚,本来直接处死即可,但两国又已经交好,皇帝为显大国仁德,下令宽厚待之。

  这不是给宰相府送来个烫手山芋吗,若是东泽公主识时务,能吐出一些东泽皇室的秘辛,也算是宰相府一功。可若是行差一步,便万劫不复,既然如此,还不如制造点‘意外’,悄无声息地送这位下黄泉。

  小厮忖度了一会儿,渐渐泛起了歹意。

  既然撬不开她的嘴,就让她,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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