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银刀似的一道光线从直升飞机的舱门外打进机舱，劈开了云祁深沉的睡眠。
他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想要翻个身再眯一会儿，腰上传来束缚感——凌焕侧躺在他的旁边，一只胳膊拢着他纤瘦的腰腹。
云祁这一动，凌焕半睁开眼睛，目光还有些涣散。
云祁在刹那间就清醒了。
凌焕的胳膊顺着云祁盖在身上的毯子向上带了一下，这一无意的动作扯动了衣服，布料和腰间的软肉摩擦，云祁毫无防备，痒麻的感觉直冲颅顶，他差点哼出了声音。
他一把按住了凌焕的手腕，训斥似地说：“别闹。”
凌焕迷迷糊糊地说：“我没闹。”
云祁：“嗯？”
凌焕收回手，又闭上了眼睛，“再睡一会儿。”
云祁的余光瞄到他们两人之间放着的手环，便拿过来看了眼时间。
早上六点多，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但是今天下午两点就是原定的轰炸时间，他们还有正事要做，留出足够的时间很有必要。
云祁轻踹了凌焕的膝盖一脚，说：“起来。别睡了。”
这时，机舱里躺着的人们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互相道了“早安”。
唐柠抽了一张消毒纸巾简单擦了把脸，提醒道：“距离轰炸还有不到八个小时。轰炸前四十分钟北汶空域要净空。我们一点二十分必须离开北汶领空。”
KC197：“从当前位置飞出北汶需要二十分钟。”
唐柠：“对，最晚下午一点钟起飞。”
KC197：“现在是科尔贝伊标准时间早上六点三十四分。距离目标最晚起飞时间六小时二十六分钟。”
姚吉惊：“这么快？”
凌焕：“满打满算六小时二十六分钟。争分夺秒。”
汪泽洋还没从睡眠里把意识都捡回来，他一脸憨态，问：“哥，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云祁以为他是在问凌焕，但汪泽洋正盯着云祁的脸看。
云祁：“啊？”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见人就叫哥的毛病？
凌焕笑：“怎么？叫你哥你还不高兴了？”
云祁掀开耷拉在他身上的毛毯，指着凌焕对汪泽洋说：“你哥不是他么？”
汪泽洋挠着头，“呃……”
凌焕悄悄地掐了一把云祁的腰，脸上带了点痞气：“那你说哥哥的男朋友该怎么称呼？”
云祁拍开他的手，不自然地说：“我们关系没这么好吧？”
汪泽洋爬起来，抽了一张湿巾纸开始胡乱地擦着脸。
凌焕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问题忘答了。
“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零号病人控制起来，把她丢进体育馆，等所有的变种人都追进去，就锁门。”凌焕说道。
卡洛斯：“这么做有什么用么？”
凌焕：“我们可能阻止不了这场轰炸，但是可以缩小目标范围。至少不会波及到幸存者。”
唐柠摇头，“虽然我们有办法联系军部，但你觉得这个计划能这么轻易被改变吗？”
凌焕满不在乎地说：“是啊，很难改变。可是我在这里。”
凌焕真的很会运用自己作为将军之子的身份，他是这场游戏里最大的筹码，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能把多方拿捏得死死的。
唐柠的后槽牙又咬紧了。
高扬给她递上了早餐，其他各人也各自找了食物，坐下来开吃。
他们时间紧迫，众人都没时间也没心思闲聊。
云祁拆了根能量条，这些东西大致都和压缩饼干一个性质，口感异常干硬。他咀嚼的时候两颊骨骼缓慢地动着，吃相文雅。
明明是硬邦邦的军粮，他却吃出了下午茶的风格。
大家火速解决了早餐后，清点了一下武器，顺便商讨对策。
“现在变种人应该都聚集在楼下。”唐柠咽下口中的最后一块饼干，拉过装无人机的背包，把无人机拿了出来，“先定位目标。”
“那要怎么抓住她？”
队员SE03在包里刨了一通，取出了一把长得和喷水枪类似的塑料枪：“用这个。”
姚吉：“就这？”
云祁接了过来，放在掌心掂了掂，说：“麻醉枪，可以。”
姚吉：“……”
闻远由衷感叹：“你们东西真多，怎么什么都有？”
唐柠快手快脚地把武器装包，不无骄傲地说：“那是。这‘特别行动队’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不过RB-86感染者对麻醉是否免疫就不知道了。”高扬给斗志昂扬的众人泼了盆冷水。大家的兴头被这一点不确定性抹去了一小半，气氛微微冷了下来。
凌焕不以为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云祁把麻醉针怼进了枪，说：“出发么？”
H-10直升机破云揭雾，离开了新世大厦的顶层。
不出众人所料，新世大厦被变种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死，楼外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密恐直接犯了。
唐柠侧着身子蹲坐在门边，放出了无人机，让它先去侦察。
无人机被成功释放，她回过头来在配套的操作台上拨出了自动保存的图像。这套无人机搭载了升级版的芯片，扩展了内存，能自动保存过去七天内所有的拍摄画面。
唐柠盯着昨天的录像细细地找，把零号病人张婷的脸定位了出来。
随后，她将这张脸单独截图，输入了查找系统当中。
这样，无人机在拍摄到此人后，便会将其锁定、持续追踪，并随时向直升机报点，以确保他们能精确定位。
“197，”云祁握着麻醉枪，说道，“我们完成定位就会对零号病人进行射击。麻醉生效后，请你下去一趟，把她系到绳索上。”
KC197是机器人，被变种人咬透了也不怕传染。他们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源，居然现在才想起来用。
KC197：“好的，收到。”
姚吉怯怯地问：“……让一个人工智障去做这种事真的不怕出意外吗？”
KC197莫得人类感情，当然不会觉得姚吉这句话对他造成了冒犯。但在他的语库里，“智障”总归不是个好词。
当这个不好的词和他这种自认为有无比优越性的仿生人联系在一起，KC197就有话说了：“我已经被训练了一年零三个月，对任务的完成度比出厂的时候要高百分之四十。”
凌焕响指一打，爽快地说：“那就交给你了。”
KC197跃跃欲试：“好的。”
姚吉：“啊……这真的好吗？”
KC197又掏出一个呕吐袋往他手里一塞，“好了，没你的事，你别多烦心。”
姚吉本来不想吐，被KC197塞了一个呕吐袋，他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恶心，原本本分的胃突然就不安分了。
好像他不吐就对不起这个呕吐袋。
姚吉绿兮兮的脸又埋进了袋子里。
云祁：“……”
凌焕：“197，有进步。”
KC197欣然接受：“谢谢夸奖，我会继续学习、再接再厉。”
众人：“鹅鹅鹅鹅鹅鹅……”
无人机的操作台“叮叮”了几声，屏幕上闪过红光。
唐柠：“看来已经识别出张婷的人脸了。”
她话音未落，投屏上就投出了一个变形的女人的脸。她昨天还算整齐的打扮今天已经乱了，头发打了好多结，上面还沾着她眼睛里流出来的黄色粘液。
她被凌焕用狙击枪打穿了膝盖，很难保持平衡。但她仍旧站直了，在变种人群最外围观望着群体的动向。
十几个变种人围在她四周，形成众星拱月的架势，好像是在保护着她。
云祁握紧了手里的麻醉枪。
直升飞机斜着身子往下降，噪声引起了零号病人张婷的注意。
她以一种足以折断脖子的别扭角度扭头来看向了上空。云祁尽量避免和她对视，因为那流着脓液的白眼珠可怖又令人作呕。
凌焕看他视线飘忽不定，满脸的嫌弃，便问道：“需不需要呕吐袋，我也给你整一个？”
云祁：“……”
直升机被整个拉横，倾斜的角度变得更大，以方便机舱内的人进行瞄准射击。
窗外风不大，但直升机的螺旋桨在高速旋转，将气流搅得乱七八糟。云祁先丢了个包装袋出去试试风向，摸了个大概之后，他架枪瞄准。
第一支麻醉针射了出去，被风吹偏，打了个滚，扎进了变种人群里。
这误差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他在射击课上的表现一直羡煞旁人，不过和凌焕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此刻在凌焕的视野范围内独自完成瞄准、射击、测风偏、修正风偏的全套动作，云祁罕见地有了压力，甚至夹杂着不该有的紧张。
他的额角渗了点灼烫的湿意，为了修正刚才的射击，他来不及多等，就又紧随着射出了第二枪。
这一支麻醉针打着旋，笔直地插进了张婷边上一个变种人的脑袋上。
云祁的手心瞬间就冷了，指尖微颤，好像失去了知觉。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语道：“这就退步了。”
“人力测风偏，你可真敢。”凌焕拿着狙击枪跪坐到了云祁身边，把枪架了起来。
这把狙击枪配备了具有测距测风偏功能的战术分化瞄准镜，锁定目标后能智能推荐最优弹道。而麻醉枪的硬件设置完全跟不上这样的高端前沿科技，靠感觉测算，能准才怪。
凌焕耐心地微调着焦距，直到锁定张婷的具体位置。镜头上飞快地闪现出一串字符，继而给出了风偏数据。
“目标三点钟方向，五十米，风速10。”凌焕从观察镜里抬眼，微偏过头，看向云祁。
云祁低下头，贴近了麻醉枪的瞄准镜。
他的手指轻放在扳机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弯曲，却没有按下去。
“你在紧张么，优等生？”凌焕细长的眼睛略挑起来，凝视着云祁的侧脸。
云祁犹疑不定，“我……”
凌焕：“瞄准了？”
云祁：“算是吧。”
凌焕放下了手里的狙击枪，跨了一步坐到了云祁的侧后方。他不和他打声招呼，就将手覆在了云祁按着扳机的手上。
“瞄好了就告诉我。”
他的嘴唇就靠在云祁的耳边，近得云祁几乎感觉到他的双唇在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耳尖。他的脸瞬间灼烧了起来，血色从耳根一路蔓延上去。
凌焕感觉到身前背对着他的这个人陡然绷紧了。
“别分心。”他侧过脸，和云祁离得远了些，“瞄准的时候，一厘米的偏差都可能造成失误，这些话教官说过吧？”
云祁回转注意力，逼迫自己忽略身后坐着的凌焕以及手上被包裹着的温暖，全神贯注地调整着枪口的方向。
以几毫米为单位的精度挪动着枪口，云祁终于找到了一个针对当前风向和距离最有效的射击角度。
他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说：“好了。”
凌焕握住他的手猛然收紧。
下一秒，扳机被扣下，麻醉针飞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