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被塞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枪。
“还不快救人?”
唐柠在他后背拍了一把。
凌焕回过神,发觉直升飞机不知何时已经加满了油。
变种人群呼啦啦地追着云祁跑,冲出了很远的距离。就算云祁有着一等一的好体力,不停歇地跑这么久,也吃不消。
飞机重新起飞,低低掠过这群变种人的头顶。
云祁和跑在最前面的那一排变种人的距离拉得太近了,直升机上的人都捏了把汗。
卡洛斯:“刚才那个什么白磷弹还有吗?”
唐柠:“不能再用了,这个距离太近,有概率伤到云祁。”
凌焕开枪,风和惯性把子弹拉得很飘,连着几发直接打在了云祁的脚边。他便不敢再动。
飞机就这么和变种人持平地飞着,眼看云祁和变种人越来越接近,众人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凌焕果断地放下枪,和唐柠说:“放绳。”
唐柠:“你疯了?!”
凌焕催她:“快放。”
绳索被丢了下去,凌焕几乎是同时将它扣在腰后,跳出了机舱。飞机加快了速度,跃过了最前排的变种人。
凌焕在风中伸出了手,在掠过云祁的那一个时间点,他一把抓住了云祁的胳膊。
唐柠看懂了凌焕的意图,连忙开始收绳。
云祁正忍着关节的刺痛迈着步子,突然被掐住了臂膀,紧接着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额角的冷汗被风吹冷,全身从火热转成冰凉。
他抬头向上看去,凌焕的嘴唇在微微地开合,但轰鸣声和风声伴随着变种人的尖啸声坼裂了他的声音,他即便是全神贯注,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凌焕的细长双眼被风吹得微微眯起来,被眉弓和鼻梁的阴影笼罩着。云祁不太看得清他的眼神,他也不着急现在就看清楚一切。
绳索被飞快地收回,凌焕先进了机舱,随后他把云祁拉了上来。
后者因为跑了很长时间,呼吸仍旧快得要把气管撑爆。他摸索着拉下座位坐了上去,原本就冷白的脸色透着些许青灰,显得异常疲惫。
凌焕蹲在他的身边,给他递了张纸巾。
指尖带着微热的体温骤然贴近,云祁的手颤动了一下。
他终于听到了凌焕的话音,沙哑又低沉:“别再有下一次。”
**
H-10飞机停在了新世大厦的顶层。
寒气伴随着逐渐昏暗的天空升腾而起,无孔不入。
云祁今天引变种人引到一半被凌焕一把拔起来,吹得有些重了,此刻正裹着军绿色的毯子抱着一个暖手宝,斜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机舱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唐柠低着头戴着成像眼镜,大概在发重要的消息。
手环投屏出文档等带有隐私的页面之后,为了防止他人窥屏造成信息泄露,厂商配赠了成像眼镜,开启隐私模式后,只有带上这个眼镜才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姚吉吐了半个下午,人都快脱水了,被KC197按着头灌了一大杯热水,这才枕着KC197的大腿躺下。
云祁的边上坐着凌焕,他困意翻涌,头就一点一点地朝凌焕那边歪。凌焕正拖了条数据线给停电多日的手环充电,肩膀上突然一沉。
他插好插口,匀过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镜下方投出了一小片阴影。他呼吸轻柔,幅度小得凌焕都感觉不到他的动静。
毛毯从云祁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他松松拢着暖手宝的两只手。白净又瘦削,骨感很强,凌焕甚至感觉自己能看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经脉里流动的血。
凌焕拉起掉落在云祁膝盖上的毛毯,重新裹住他的肩膀。
见惯了云祁平日里寡淡冷漠的表现,他睡眠时柔软亲人的模样就更让凌焕有新鲜感,总想着再多看一会儿。
唐柠坐在他们对面,用完了手环,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依偎着的两个人。
她好像顿时有那么点明白凌焕为什么不想跟她走了,哪怕是用免罪这样的承诺来诱惑他也不行。
在唐柠的印象里,凌焕有着纨绔子弟的一切特质:爱玩,不怎么服管教,朋友天南地北都有,却都不交心。
但偏偏是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个就很容易非此不可。
也许他早就在这出生入死的几个月里,把云祁当成了密友,划进了自己的安全地带。
唐柠又回想起了2180年12月24日拍摄的那条视频。打开面对面数据传输功能,把那个在她的手环里存了六年的视频传到了凌焕的设备上。
凌焕正握着手环等电充满,手环突兀地在他手心里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收到了一条数据传输信息。
文件名是一串数字,仔细分辨,是一个日期:21801224。
他诧异地看向唐柠,后者却低头打起了单机游戏,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
凌焕靠着舱壁,点开了这条视频。
他这一倚靠的动作惊醒了靠在他肩头小睡的云祁。
云祁皱了皱眉,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还未完全适应舱内灯光,却一眼就看出来凌焕在看他们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则录像。画面中,科尔贝伊大雪纷飞,世界纯洁无暇。
“我吵醒你了么?”凌焕按下了暂停键。
云祁:“没有。”
凌焕:“再睡会儿?”
灯光是温馨的暖色,机舱内暖洋洋的,很适合再接着睡个回笼觉。
但云祁不想睡。
他把毯子整理好,问:“几点了?”
凌焕按了下投屏,说:“八点刚过。”
云祁伸手在投屏上点了一下,画面继续动了起来。
还是那条中央区的商业街,绚丽夺目的霓虹灯伴着音乐起舞,行人喜笑颜开,追逐打闹。他们在“银河通道”的台阶下浅浅地搂抱,生涩但是亲昵。
那时他们二十岁,军校三年级。
那时,军部的重压尚未落在肩头,人情世故的冷暖也未曾滚过他们的心尖。
那时,故事还没开始,一切未知都洒满了光明与希望。他们料不到Air2160的追杀,也难以想象未来的一场旷世逃亡。
云祁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暖手宝,指尖发红。
凌焕把手环放到一边,问:“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云祁:“说来听听。”
凌焕目光无意掠过机舱里的其他人,他忽地改了口:“出去说?”
云祁抱起了毯子,说:“好。”
外面风吹得正紧,当然不可能真的出去吹冷风。凌焕所谓的出去说也不过只是坐在舱门处,面对着舱外的夜空。
两个人刚坐定,就被风吹得睡意全无。
云祁用被暖手宝捂得很热的手捏了捏冰凉的耳垂,说:“说吧,什么问题。”
凌焕沉吟片刻,双唇微张,“我们以前,关系会不会真的很好?”
云祁:“想多了。”
凌焕:“怎么?”
云祁把手缩回毯子里,说:“我那天只是喝醉了而已。”
凌焕笑笑:“是么?”
云祁视线飘开,留给他一个冷冷淡淡的侧影,“是啊。”
凌焕的嘴角弯了上去,他兀自轻笑了几声,倏然凑到云祁的耳边。
“可是,仇人喝醉了,我不会抱他。”
云祁的瞳孔急速收缩。
气息吹进耳朵,他的半边身子好像被许多的羽毛轻轻挠刮着,酥到骨头都化得干干净净。
血液在脉络里翻滚,煮沸了他的心脏。可越是这样,他的表情越是刻意冷淡。
太多了。
再表露出什么,下一步可能会失控。
凌焕不细究他的反应,他轻轻悠悠地晃着垂在舱门外的两条长腿,似乎心情很不错。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摸到了这几天一直塞在里面的打火机。
他突然很想抽根烟。
但他没有烟。
**
科尔贝伊军部双子塔9P。M。
平稳的脚步声在走廊的一端响起,被四面的屋顶墙壁来回反射,衬得走廊愈发寂静空旷。
这脚步不急也不慢,一下一下,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保持着恒定不变的单调节奏,让人不免猜测正在走路的这个人是不是拿着节拍器算准了间隔。
“身份校验中……欢迎您,雅各·阿诺少将。”
Air2160温柔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脚步,紧接着,走廊尽头的某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丝光线从房门中流泻了出来,随着门被关上,走廊恢复了沉寂和黑暗。
“长官好。”高大的男人站得笔挺,向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研究有新进展了么?”冷冷的语调,不乏威严,却不显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身披白大褂的棕发男人交出了捏在指间的电子纸,说道:“实验室里的变种人出现了分级的现象。”
“哦?”
“之前的可观察样本数量稀少。但前天研究员从北汶带回了一批感染者。经过两天的密切监视,我们发现,感染的时间越靠前,在群体当中越有话语权。”雅各·阿诺说道。
“根据感染先后来分级?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有特别的意义么?”
雅各摸了摸下巴,说:“换个说法,准确来讲,应该是改造得越彻底,越具有话语权。因为越彻底,RB-86的纯度越高,人也就越强大。”
“那么,人体本身的物理条件有制约么?”
“目前没有对照组,所以尚不可知。”雅各·阿诺诚实地回答。
“依你来看,原计划有必要实施么?”
“RB-86的逆向药物还在临床试验阶段,暂时无法投入使用。”雅各分析道,“因此原计划是目前成本最低、收益最高,也最保险的选择。”
“好吧。”办公桌后面的人终于转动了办公椅,和雅各面对面,他看都没看一眼桌上放着的电子纸,说,“RB-86的问题你们必须尽快解决。”
“是!长官。”
“否则,你和你团队成员的军衔,我可保不住。”
“谢谢长官。”
雅各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凌承煜一个人。
他望着办公桌边3D全息投影出来的Air2160系统页面,问道:“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在北汶的生存几率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