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柠：“……”
军部花了大价钱培养起来的两个高材生，先把太空监狱的缩小版Air2160主机室炸了不说，换立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么多经费和师资投入真是喂了狗了。
高扬把坐在地上的唐柠拉了起来，说：“算了，别气。”
唐柠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气。”
……只是有点自闭。
凌焕和云祁在舱门边一左一右地坐着，观察张婷的状况。
她的衣服上血迹斑斑，但不知为何，竟不显得脏。她在天台上打转，好似在巡视着什么。分明一个柔弱女子，却显出了异样的强大气场。
卡洛斯魂都被云祁和凌焕说出来的消息吓飞了，他靠在舱壁上，问：“我们是不是还有不到一天就要死了？”
汪泽洋：“死前我能吃点好的么？”
闻远：“挺好，不用考高数也不用考大物了。”
费萨尔：“……”
林修：“也不用累死累活地上班了。”
凌焕：“……”
云祁：“…………”
怎么和想象中的画面不太一样？好歹也挣扎一下啊！
机舱里叹气连连。
大家实在是太累了，四平八稳的日子里也好，危机起伏的时间里也罢，众人无时无刻不在被各种压力压迫、绑架着。
开普勒452b这颗星球上，大部分人是没有真正的生活可言的。
他们疲于应付风暴团、薪水微薄的工作，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单调日常里耗散着生命。
否则，抗抑郁药物不会成为随处可见的非处方药。
死亡未必是个悲惨结局，搞不好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解脱。
“凌焕，”唐柠说道，“和我回去吧。真的求求你了。不然你让我拿什么交差？”
凌焕捏着鼻梁，问：“不觉得遗憾么？”
唐柠不解地摇着头：“什么？”
“这座城市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毁了，不觉得遗憾么？”凌焕在问唐柠，实际上也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个问题沉重地叩在了众人的心上。
云祁微微侧过头去看着凌焕的脸，他说话的时候面部阴影隐隐约约地流动着，斯文又坚定。
凌焕的手指拨弄着枪，“我们对变种人的情报知之甚少，官方连方案都给不出来。可以说，联邦政府在RB-86的问题上，几乎没有做什么努力。躺平等死，真的不遗憾么？甘心么？”
很长时间的沉默，众人不吱声。
云祁：“找了那么多变种人的漏洞，如果就这样结束了，那这么些天我们在干什么？”
凌焕侧过脸，和他对视。
云祁移开视线，看向卡洛斯等人，说：“当然，要是想好了去躺平等死，记得先交代下后事，我们可以帮你们办。”
凌焕：“有头有脸的那种。”
云祁：“还免费。”
汪泽洋第一个拍案而起，“操！老子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吃了这么多年恶心死了的蛋白粉，不是为了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的！”
卡洛斯：“我其实还有很多书没有读完。”
闻远：“我觉得我这波《大物》和《高数》都能过。学起来好像也不那么难。”
唐柠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她带着手套的手死死地攥着枪托，用力到指关节酸麻不堪。
高扬：“你们想怎么样？”
凌焕没有回答他，而是捡起了被他扔在地上的狙击枪，将脸贴近瞄准镜。
云祁：“爆了张婷的头，他们还会再推一个‘张婷’出来。”
凌焕：“倒也没想着爆头。”
云祁：“你想打伤她？”
凌焕把下巴垫在枪上，说：“解除她的行动能力，然后把她关进某个地方，其他变种人为了追随自己的领导，一定会跟过去。”
蔻娜：“你们这是瓮中捉鳖啊。”
卡洛斯拍手叫绝，“控制住了所有的变种人，备用医院的各位就有救了。”
唐柠惊恐：“凌焕你可不要胡来。”
高扬：“上面的决定已经做了，你想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军部？”
他们这边还在竭力劝阻，凌焕那边扳机都已经扣了下去。
子弹高速旋转着，飞射而出，扎进了张婷的膝盖。
血液“砰”地飞溅出来，弹头带着骨渣，穿出了她的腿弯，掉在了天台地面上。
凌焕在准镜里看着她。她顿了一会儿，慢慢地低下头去端详自己的膝盖，好似正在观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景。
因为没有痛觉，她最多只会感觉腿上一凉而已。
但这具身体毕竟还是人的框架，受了这样精准的狙击伤害，还能站起来那就是真奇迹了。张婷当然不是什么奇迹，她中弹的那条腿逐渐不听使唤，使得她跪在了地上。
她眼含怨怼地向上方的直升机看来。
凌焕透过准镜，和她的目光正面相对。
还是那双不见一点黑眼珠的白色眼睛，里面流出脓液，顺着她的眼角眼头稀稀拉拉地淌到了脸颊上，顺着下巴滚进衣服里。
凌焕看不懂她的情绪。她的悲哀、愤怒，好像都是一样的，狰狞的面部，炸开的紫红色血管网络。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在看着凌焕，可是凌焕产生了一种被她整个看穿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从狙击枪的准镜后抬起了头。
云祁对唐柠：“我们现在去天台。”
唐柠不为所动，威胁道：“凌焕，你别逼我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凌焕在机舱地板上单膝跪着，将狙击枪架在横穿了舱门的稳定带上。他背对着唐柠，她发完话后，他好像没听见一般，连头都不回。
唐柠：“凌焕！我再重申……”
她一句话未出口，凌焕忽然转过来，举着手枪对准了她的眉心。
唐柠脸上的血色瞬间尽褪。
“给凌承煜当走狗，你就这么开心？”
高扬震怒：“你不要口出狂言！”
边承立即起来劝和：“息怒息怒。凌焕你也是，过了过了。”
云祁还是第一次看到凌焕情绪外露得这么明显，这都是拜唐柠所赐。
他们之前难道有什么过节，还是单纯地看不顺眼？
凌焕这边正怼着唐柠，云祁却好像是在欣赏难得一见的名画，竟生生看出了笑意。
蔻娜瞥见云祁的脸，满头的问号喷薄欲出。
机舱了人们各自为营，表情比高数难题还复杂，混乱得像是一锅粥。
唐柠斜觑着凌焕，说：“你把枪放下，我有话和你说。”
凌焕双臂依旧崩得笔直，枪口指着她的眉间，纹丝不动。
“卧槽，他们……他们怎么出来了！”趴在门边的姚吉鬼喊了起来。众人本来就被轰炸这个消息搞得焦头烂额，魂不守舍，突然听到他这一声鬼喊，都打了个激灵。
凌焕暂时放过了唐柠，回到了门边，向下看去。
成堆成堆的变种人从楼里涌出来，爬上了天台，围到了受了伤的张婷身边。他们尖叫着，尾音奇长无比，震慑苍穹，好似能够无尽回旋。
画面太有冲击性，声音也是。
众人的耳膜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他们的声音尖锐到了极致，就好像有了形状。它们幻化成了一双手，反复揉捏着众人的脑仁，吵得人头晕脑胀，胃里疯狂翻涌。
直升机地板上躺倒一大片。
凌焕抵着眉心，脑袋里似乎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啃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云祁也倚靠在舱壁，死死地压着前胸。
心脏早被这声波带得节奏迷乱，他们两人因为心悸而面色发白，互相看着对方渐渐抽离了气力。
之前，没有人料到这群变种人还有这一手。
他们明明只会嗷两嗓子，可怕但不至于有破坏性。
飞行员即便带着隔音降噪的耳罩，也受不了这刺耳音声的攻击。直升机的生命检测系统察觉到两人的异常，自动开启了巡航模式。
H-10直升机被内置的自动驾驶系统操纵着攀高，直到地面上的变种人小得像蚂蚁，飞机才悬停。
众人都还晕着，一时爬不起来。
云祁半躺在机舱里，大脑好像把一半的意识丢了出去，剩下的一半则成了大乱炖，无数过去残存的记忆碎片迎面而来。
他看到了熊熊烈火，听见了爆裂的轰响，触碰到了温热的血液。
他看见所有的车流都在倒着走，枯萎的玫瑰重新舒展开艳红的花瓣，阳光向西移动，他倒退着离开了教室的门……
这些潮水般扑过来的图画都在一瞬间里混合交替着出现在他眼前，这一瞬间过后，他便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他神情恍惚地发着呆，目光好似没有着落。
昨天他心不在焉，今天似乎也很喜欢走神。凌焕发现了他的这一点，早就想开口问问他的心里装了什么事，奈何缺了个契机。
现在这个机会就来了。
他们不常聊私人的话题，不过最近云祁在他面前不再像以前那么金口玉言了，凌焕倒很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他多说点。
“你不舒服么？”凌焕缓了回来，慢慢地坐直了。
云祁摇摇头，“还行。”
“你是不是有心事？”
云祁：“不算有。我只是不懂……”
凌焕：“你还有不懂的时候？”
云祁哼了一声，介于冷笑和自嘲之间。
凌焕摘了口罩，露出有些上扬的嘴角，说：“抱歉，不是故意插嘴的。你继续，不懂什么？”
云祁的脸还是像上了冻，“我倒不是很想知道答案。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完唐柠的视频之后，心情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