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6年10月1日
Air2160报废，军部就RB-86泄露事件做公开声明。
RB病毒起初是为了改造人类以更好地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到了后来逐渐失控，发展成了意图将人改造成绝对服从命令的物种。
而这次北汶的零号病人，恰恰是处理来自科尔贝伊航天局废料的人员。
在这份废料当中，有残留的RB-86病毒。
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瘟疫横扫了北汶。
科学部承诺将尽快对所有幸存变种人注射逆转病毒，以帮助他们恢复健康，费用由军部承担。
这场发布会以军部高层全体九十度鞠躬致歉告终。
随后，军部宣布解散改组，联邦政治风云变幻。
同时，气象局正式宣布开普勒452b的冰期进入尾声，初春会在不久后到来。
南部已经有人发现了新长出来的绿植，被社交媒体疯狂转发。
全世界都好像在一次漫长的溺水中，浮出了水面，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机会。
有家人的，都在团聚；有事业的，重返岗位，而凌焕，没有回家，也没有去见凌承煜和叶澜。
他终于可以摆脱被掌控的身份，忠诚地为自己活一次。
而云祁，则是他向全天下公开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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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碗
凌焕将煎好的牛排放到云祁的面前，“久等了。”
牛肉的脂肪沉积到肌肉纤维之间，呈现出明显的红、白相间，花纹状似大理石，是上等的佳品。
不需要过多的调料，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就能将它煎得香味四溢，入口即化。
不过这次凌焕没有给牛排配茶，而是搭配了红酒。
两个高脚杯一放，这顿晚餐顿时就浪漫了起来。
凌焕一边吃一边建议，“旁边的卷心菜，你不来点么？”
在牛排的托盘边上放卷心菜，视觉上倒是十分和谐，但搭配很新奇，至少云祁是第一次见。
牛排实在是太美味，以至于他对卷心菜提不起兴趣。
但是凌焕说起来，他就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便夹了一筷子的卷心菜放入口中。
刚咬下去，牙齿“咔”地咬到了一个硬物，硌得他后槽牙钝痛。
凌焕故意不去看他，而是低头对付自己盘中的牛排。
云祁停下了咀嚼，把那个硬物吐出了口中。
掉在桌上，是金属的声音。
他仔细一看，面前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素银的圈环上，镶嵌了一颗月光宝石。
这种宝石一眼看上去是纯白色，却可以在光线下变幻出无数种色彩。它是开普勒22b的特产，产量有限，价格被炒到离谱。
云祁愣住了，他手里的餐具不经意地缓慢下垂，最后磕到了餐盘的边缘，把他自己惊醒。
他抬头向对面的凌焕看去，后者憋笑憋得很辛苦。
“牙疼。”云祁捂着腮帮，说道。
凌焕的笑意僵在脸上，他立即放下了餐刀走过来，“硌到了？对不起。”
云祁松开手，摇头，“不是。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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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纹身，好多年了吧？”纹身师一边收拾器具一边问。
裸露着后背趴在小床上的云祁“嗯”了一声。
“差不多得有二十六年。”凌焕坐在他旁边，补充道。
“二十六年啊……”纹身师说，“那真是有点久。”
凌焕担忧地问：“能洗掉么？”
“能倒是能，”纹身师打开了激光清洗机，“就是时间长了的话，颜色渗透比较深，洗起来麻烦了一点。”
凌焕放下心，“能洗掉就好。”
云祁抬眼看着他，说：“洗不掉也没关系。反正，早就过去了。”
凌焕摇头，“不行。”
他好多年前就答应过他，要陪他来把这个纹身洗掉。后来因为忌惮世人的眼光、工作恰巧错开，以及人工记忆干预，他便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他再也不会食言了。
曾经他们是最不像恋人的一对，相爱六年，却从未走在阳光底下。即便是一起在航天局工作，云祁负责飞行，凌焕在地面，两个人只能在甚高频里隐晦地通话，鲜少见面。
清洗纹身的机器运转了起来，一阵火烤的炙热裹挟着轻微的痛感在云祁的后背炸开。
他一声不吭地忍着怪异的感觉。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泽，而在凌焕搭在膝头的手上，也有一枚同样的戒指。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背上的灼热感消退而去。
凌焕抱着云祁的衣服站在他床边等他爬起来。
云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问：“彻底洗掉了么？”
纹身师笑意吟吟地说：“是的，完全看不出来。”
从此刻开始，云祁不再是Sample1，不再是实验品，亦不再是Air2160的母本，他只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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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塔的废墟外搭建起一座小楼，用作科学部的临时办公室。
人工智能专家正在加紧研发一个可以替代Air2160行使基本功能却没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一般智能系统。
原军部的大部分数据都存在Air2160的系统盘里，很不幸的是系统盘在爆炸中惨遭损伤，于是若干科学家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对系统盘进行修复。
姚吉暂时成了无业游民，闲得长草，便过来观摩蔻娜工作。
蔻娜的实验室里间堆放着十几个原本联通Air2160的仿生机器人。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他们丝毫不为过。
仿生人外层覆盖着的硅胶都爆开，露出了里面的金属骨骼，有几个仿生人内部的电线都脱了出来。
他们是在Air2160自毁时受到了牵连，才会变成这副惨状。
姚吉看着那一排仿生人，眼睛突然很不舒服。
自从Air2160爆炸过后，他就时不时地想要流泪，大概是太难过了。但也许只是干眼症，他想，应该尽快去看看医生。
“看什么呢？”蔻娜摘下了口罩，随着姚吉的目光看过去，“啊，他们等着修复呢。”
她拍拍他的肩，又解释道：“他们和197一样，被Air2160自己毁了。”
这是主机室爆炸后，姚吉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到KC197的名字，而且还是很亲切的“197”。这种感觉十分别扭，好像一切都回到了KC197被销毁前，但他又深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甚至不能和这里的仿生人一样留得躯体。
听清理主机室现场的人说，爆炸程度剧烈，KC197早就融化解体，连一点零件都找不回来。
说来奇怪，他们只是一起工作的同伴而已，相处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平日里，姚吉从未觉得KC197的存在对他有特殊意义，可KC197销毁后，他的心上真实地空出了一大块。
蔻娜猛拍了一下姚吉的肩，“197不是把芯片留给你了么？”
姚吉的眼睛里不见神采，“有用么？整个Air2160系统都没了，就算有数据，也不能读取了。”
蔻娜：“谁说的？”
姚吉：“难道不是？”
蔻娜伸出了手：“芯片给我。”
他将KC197拔出来的芯片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蔻娜“啧”了一声，接过芯片，插进了自己的电脑。
一个全新的程序在模拟系统里运转了起来，电脑主机因为运行而发出了嗡嗡的轻声。
一行又一行的语句在页面里飞快地写入，但全部都是黑底灰字的代码和字符。
姚吉攥着拳头紧紧盯着屏幕。
在他盯着屏幕的同时，电脑上的摄像头也亮了，给了他一种电脑也在注视着他的错觉。
冗长繁杂的语句最终停止了输入。
满屏的字符串，在姚吉眼里就是无法理解的乱码。
他松开了拳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准备要回芯片。
就在这时，已经停止输入的语句又动了起来。
在屏幕的最下方出现了一行字：
姚吉，我是KC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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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娜和姚吉呆住的同一瞬间，汪泽洋他们几个正从会议中心的看守处里出来。
他昂首阔步地往外走，心里想着他的补考究竟能不能过。
会议中心外停着几辆雪地车，其中一辆的车窗被摇下，李曼柔和婉南迪从车窗后探出了头。
她们拼命地朝着汪泽洋他们挥手，大喊道：“快来，我们现在去机场，最早回北汶的航班两小时之后就起飞了！”
他们跑了起来。
两小时后，飞机从科尔贝伊首都机场起飞，穿过了薄薄的云层，一路向北。
卡洛斯已经开始怀念他所在的图书馆，林修则靠着舷窗思考医院什么时候能复工。
飞机下方，北汶全城一半废墟一半完好，像是化了半面妆的妖怪。
但这都没关系了。
唯一重要的是，这座北方的小城是他们的家园。
古地球时代的无数人都喜欢北边。
许多地方的北边——北美、北欧、北西伯利亚，似乎都纠缠着神灵与自然的诸多传说，掺上一些人气，凝结成仙境。
而在这片大陆的南端，海湾里的厚冰已经融化，潮水迭荡着送来来自大洋当中的水雾，柔化了干燥的空气。
累积了上百年的冰雪终将在一个清晨的阳光里缓慢消融，这颗星球终将用阔别百年的暖春来安放所有的自由、幸福、勇敢与浪漫。
云祁在大陆最南端的海边，和凌焕一起散步。
他不止一次认为，出生在开普勒452b是不幸，因为它冰冷阴暗、灭绝人性。
但现在不同。
他现在很喜欢这颗星球。
因为在这里，每个灵魂都有归处，所有的热望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