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焕在通讯录里翻翻找找，调出了凌承煜的专线。他的指尖堪堪停在按键上方，几乎就要触碰上去。
唐柠呼吸都快被攫住了，她盯着凌焕的手指，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的双唇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你到底想做什么？凌焕！”
凌焕义正词严：“我突然想我爸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云祁本来冷着张脸，看到凌焕的神色一本正经，说的话却不靠谱，顿时生出了一点笑意，可是惮于房间里的气氛，又生生憋了回去。
唐柠被云祁憋笑的表情羞辱到了，她的脸很快涨得通红。
早知今日会有这种下场，当时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凌承煜的安排，接下这份又苦又累、吃力不讨好的特殊任务。
唐柠放低了声音，似乎已经做了极大的妥协和让步：“凌焕，别逼我。”
凌焕今天和唐柠说话一直吊儿郎当，可他突然正了脸色，要和她较劲一般说道：“我没有逼你，是你们在逼我。”
唐柠停顿了一会儿，语调更为低沉：“你的今天……我说句罪有应得，不过分吧？”
凌焕看着她，眸子中的水波不见晃动，但他的手指落了下去。通讯器“滴”了一声，拨通了凌承煜的电话。
唐柠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冻住了，冰凉且麻痹。
云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这两个人暗中较量。无论他之前认不认识唐柠，无论他们关系如何，他都不记得，也想不起来。
但他凭着直觉，确定自己不喜欢唐柠。
因此，他不愿意和她发生任何牵连。
通讯器的听筒中传出了一串机械的电子合成音，随后对面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凌承煜上将的私人通信频道。非白名单联系人的消息由Air2160筛选，进行预处理以及分级。请告知您的身份。”
一丝不苟的合成女声，凌焕和云祁都后背发凉。
就是这个超人工智能机器人，企图谋杀他们两人，谋杀不成，还要全球通缉。
凌焕攥紧了智能手环，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了白。他听着Air2160不断重复那句开场白，双眸有一瞬间失去了焦点。
云祁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说：“挂了吧。”
“请告知您的身份。”Air2160再次重复。因为它是一个无感情的机器，所以连续说了很多遍，也听不出不耐烦的感觉。
不过，凌焕听得不耐烦了。他掐掉了电话，把手环握进了手心，坐回床边。
唐柠稍微松了口气，“我不在凌承煜上将的白名单里，你要是不说出重要信息的话，Air2160很可能会把你过滤掉。”
云祁：“Air2160和上将的连接已经这么亲密了么？”
唐柠转动眼睛看向他，回答道：“是的。Air2160是联邦上将的左膀右臂，所有的决策里都能见到Air2160的身影。”
云祁和凌焕跨过唐柠对望了一眼。
唐柠又补充道：“Air2160是智脑，参考它提供的意见，能最大程度避免做出错误的决定。比如这次封城以及轰炸北汶的决策，都是Air2160在权衡利弊后得出的最优解。无论是谁，都想不出比这更保险的方法。”
为了做到百分百的安全，把整个城市都毁灭掉，代价很高，但收益也是板上钉钉的。这倒确实很像机器脑子做出的选择。
可惜，人不是毫无感情的机器。
人会悲伤、会绝望、会怨恨。这一切负面的情绪，Air2160都无法感知到。在极度的悲愤之下，人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恐怕Air2160也不知道。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阴云布满了夜空，今晚不见月色也不见星光，黑灯瞎火的一整片，好像掉进了黑洞。
凌焕和云祁抱膝坐在床上，唐柠胳膊上的绳子解了，腿脚却仍然被紧紧束缚在床上。不过她也不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挣扎了半天得不到结果，她也就放弃反抗了，这才得到了松绑的机会。
室内黑得三个人都以为自己瞎了。
云祁不安地按了按后颈，耳边“噼啪”一声——凌焕开了打火机。灰蓝色的火苗在室内轻轻摇曳，好像一只不安分的舌头，贪婪地试探着黑暗的滋味。
火苗映在云祁的眸子里，他的眼睛就有了些许波动。但实际上他只是望着打火机的火苗出神罢了。
唐柠后脑勺贴着坚硬的床头，偏过头来看着在凌焕和云祁中间晃动的火光，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预计的轰炸时间是后天下午，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而凌焕和云祁一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既让唐柠认为他们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也让她猜测他们早已有了对策。
不过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完全看不出来。
凌焕灭了打火机，说：“站在我们的角度，你觉得我们会怎么办？”
唐柠想了一下，答：“会想办法联系凌承煜上将，用我来威胁他终止轰炸计划或者……叫特别行动队回来把你们带走？”
凌焕：“特别行动队是不用叫了。”
唐柠：“为什么？”
凌焕按了一下手环，看了看时间，说道：“你来这里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他们难道不会起疑心？至少也会关心一下你的安危吧？”
唐柠：“……”
凌焕：“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都没来，你的人缘到底是有多差？”
唐柠咬牙，“差你个鬼。”
正说着电话的事，通讯器就震动了起来，幽兰色的荧光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唐柠伸着脖子过去看，急切地问：“谁打过来的电话？”
凌焕把通讯器拿在手里晃了晃，说：“应该是你队友。”
唐柠向他们那边伸长了手，“既然是我的电话，那就让我接。”
凌焕把通讯器拍在云祁手里，说：“我们两个都别争了。”
唐柠：“你当我是傻子吗？谁不知道你俩是一伙儿的？！从大学到现在，你俩表面上斗得头破血流，背地里关系好着呢吧？”
凌焕：“？？？”
云祁：“啊？”
不对吧？蔻娜明明说过他们俩的关系坏到都找不出词来形容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坏，是那种词典都不能描述的、超出了一般人类范畴的可怕程度。
唐柠见手环被凌焕握着，在原地纹丝不动，便出声催道：“电话！”
凌焕这才想起来他们正在被唐柠的一个队员呼叫。
他接了通讯，对面是个男声。
“唐队，你人在哪里？”
凌焕：“她人在我这里，你是哪位？”
对面愣了足足三秒才回过味儿来，声音陡然警惕了几分：“你是谁？”
凌焕：“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对面：“……凌焕？”
唐柠对着凌焕的方向大喊：“高扬高扬！是我！能听到我吗？！”
对面听到了唐柠的呼声，突然来了精神：“唐柠？！”
这一嗓子吼得凌焕差点没聋了，他忙把手环拿开了点，皱着眉威胁说：“再喊我就把她杀了。”
对面不知这边的情况，被凌焕威胁，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迫不得已降低了音量，可语气里的敌意却愈发鲜明：“你是Air2160的通缉对象，要是敢动军部特派的军官，审判系统不会饶过你的。”
“是么？”
高扬：“你们现在在哪儿？凌承煜上将特别命令要带你回去，请你配合。”
凌焕：“要我配合也不是不能，麻烦你们找个人联系一下凌承煜，告诉他如果不能妥善安置北汶的幸存者，我就和北汶共存亡。”
高扬：“你真是疯了！”
“随你的便。”凌焕说完，就挂断了通讯电话。
室内恢复了安静。
唐柠不说话，是因为她想不到凌焕下了这样的决心。云祁不说话，却是因为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唐柠刚才那席话上。
凌焕掐着眉心，问唐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唐柠：“我刚才说了很多，你说哪个？”
一直心不在焉的云祁几乎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我和这位指挥官以前关系怎么样？”
问完，云祁忽地发觉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也许并非凌焕的问题。他转头问凌焕：“是这个问题么？”
凌焕：“是。”
唐柠久违地用话家常的语气说道：“关系嘛，表面上很差。在军校那是不能走同一块地砖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大概吧。”
云祁仔细地听着，“还有？”
“还有？”唐柠调整了坐姿，因为室内太冷，她拉上了被子，“你俩私交好像不错的样子……奇怪，你们自己不了解你们自己吗？这有什么好问的？”
凌焕坦言：“大脑受到过干预，很多事情都忘了。”
唐柠：“啊，我知道，那次任务是么？”
凌焕：“哪次任务？”
唐柠：“呃……一次机密任务，我当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任务了。不过，那种机密级别的任务的确会对参与者进行记忆干预以防泄密。”
凌焕：“……后来还有一次。”
唐柠见怪不怪了，她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大脑都被这些琐事缠得不能思考。她不加消化，直接囫囵接受了凌焕抛过来的信息，转而问云祁：“那你呢？你不会也忘了吧？”
云祁：“我也受到过某种干预。”
唐柠：“……”
凌焕：“所以……”
看在他们是过去同学的份上，这点问题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唐柠梳理了一下大纲，说道：“所以你们两个私交好像是不错的。我说‘好像’是因为我没有切实了解过，但也不是没有实锤。”
云祁：“实锤？”
唐柠：“嗯，你们要看吗？就在我手环的相册里。”
凌焕点开了相册，问：“什么时候的事？”
唐柠掰着手指回想，含糊地说：“好几年前了吧，我们还在军校的时候。要不是你们提，我都快忘了。”
凌焕的手指拨着相册的页面，唐柠紧盯划过的图像，搜寻着她想找的那条视频。
手环的“一键克隆”功能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把所有旧设备里的文件都转移到新设备里。这么多年过去，唐柠都快忘了这件事，可她的手环还牢牢地存着当时的影像。
一堆视频翻过去，唐柠目光一紧，她忙叫住凌焕：“停！回去，白色封面的那个。”
凌焕依言往回翻了一页。
白色封面的视频出现在页面正中央。
下方一行小字显示着拍摄时间——
2180年12月24日。
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