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饱喝足,各自离去回房。老杨最后一个走,不忘给已经睡了的室友打包了一份烤鱼。
烧烤期间,大家聊到的话题有点沉重,众人回去的时候都心事重重。云祁以为这注定是个彻夜难眠的晚上,结果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洗完澡躺下立即就睡着了。
还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这是一条长且宽阔的步行街,街道两边商店林立,玻璃橱窗干净明亮,陈列着每家最得意的商品。
天色尚早,霓虹灯已经迫不及待地闪烁了起来。
有一点很奇怪,整个画面都只有明暗交替,光影充满活力地流动着——这幅场景是黑白的,不带一点颜色。
他抬头看向步行街商铺招牌上的字,确定这里是科尔贝伊的一条商业街。它靠近科尔贝伊军校以及大学城,全年聚集着一波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他不是要来买东西,也不是要来见谁。不是恰巧路过,更不是正事在身。
总之,他完全没有来这里的目的。
但他现在就是站在了这条被白雪覆盖着的繁华街道上,有一种他出现在这里恰如其分、而且只能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他沿着路牙,顺着人流的方向向前迈开脚步。
他每走一步,与他平行的街景便重获色彩。他回头望去,所过之处都不再呈现出死气沉沉的黑白色,而是鲜活的实景。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去想他将走到哪里,似乎他的身体肌肉记得他该在何处拐弯,该在何处驻足。
夕阳散发着红光穿行在楼宇间,泄露出最后的温柔。
云祁侧过脸,瞳孔被落日的残焰刺得猛然紧缩。
梦中的云祁忽地回想起来,他来这里,是为了赴约。
是为了……见一个人。
……
那天是多年前的一个平安夜,尽管天气晦暗,科尔贝伊仍旧笼罩在节日暖意洋洋的氛围里。严苛如科尔贝伊军校,今晚到明天也是要放圣诞节假期的。
早课上,大家都很浮躁。
云祁单手勾着书包,进了军校的理论课教室。
讲师还没来,学生们不是埋头温习功课,就是互相闲聊扯淡,当然后者占了大多数。毕竟军校纪律严格,军校生们总是抓住一切无人监管的时刻放飞自我。
教室里其实既吵闹又混乱,云祁却临门摘下了塞在左耳里的耳机。
他路过一排摆放整齐的桌椅,瞥见后桌正趴在桌上睡觉。不用说,这家伙一定是昨晚又翻墙出去嗨了。
云祁和他不一样,他规矩本分,十几年如一日做着老师喜欢、同学膜拜的尖子生。
但气人的是,后桌这个人抽烟、喝酒、蹦迪无不精通,经常飞跃墙头,考试还和他不相上下。他一定是长了个聪明的脑子,云祁羡慕不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把平板从书包里抽出来放在桌上,点开昨天晚上没刷完的模拟卷,对着最后一道大题苦思冥想。
他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电子笔,眼睛盯着试题,思绪似乎不太在线。
后桌点了点他的后背。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他们都只穿了一件单衣。
这一下如蜻蜓点水般轻,有点痒。
云祁回过头,问道:“有事么?”
后桌眼底倦意缱绻,他神神秘秘地对他勾了勾手,“你靠近点。”
云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向后靠去,向左侧过身,后背隔着椅背紧贴着后座的桌子。
“我们今晚去喝酒吧。”
以一种煽动性的语调,搭配他一贯干净低沉的声线,极具蛊惑。
云祁低声说了声“滚”。
凌焕趴在桌上,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是吧,今晚放假,你都不出去?”
云祁冷冷地回答道:“我可以出去,但是我不会去喝酒。”
凌焕立马来了精神,说:“你可以不喝。你要是喝醉了,我还嫌麻烦。”
云祁的拒绝过于委婉,凌焕好像并不打算知难而退。
他转着笔,说:“我不想去酒吧。”
凌焕“噗”地一声笑了,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谁和你说要去酒吧了?”
云祁:“喝酒难道不是去酒吧么?”
凌焕摇头,“我们去夜店。”
云祁:“……”
那更不可能。
甭管酒吧还是夜店,反正云祁不想出入此等场合。一方面是他真的不会喝酒,另一方面是这种地方人员混杂,对军校生来说风评不好。
凌焕期待地问:“去么去么?”
云祁这就打算回身去想他的最后一题:“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凌焕扳过他的肩,瞄了一眼他桌上的平板,“题目不会做?”
云祁扯开他的手,说:“正在想。”
凌焕看穿了他的谎言,得意地说:“算了吧,你至少有五分钟没写一个字。”
一秒就被戳穿,云祁头很疼,脸也很热。
凌焕伸手,“题目给我看看,说不定我可以教你。”
云祁和凌焕过不去,但不会和成绩有仇,他顺从地把平板交到了凌焕手里。
凌焕接过,简单地扫了扫这道卡住了优等生长达五分钟的大题——科目是《空气动力学》,题目要求考生计算飞机飞行过程中伯努利方程计算出的理论速度和真实速度之差。
他们这学期才选《空气动力学》,学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教授大招还没放。这份试题已经将理论和实际情况进行了结合,确实超纲了。
难是肯定难,但小天才凌焕觉得自己肯定会做。
“赌一把?”
云祁:“赌什么?”
凌焕拔过他手里的电子笔,说:“要是我把这道题解出来了,你就和我一起去。”
云祁扬眉,问:“那要是没解出来呢?”
凌焕点出分屏页面,在屏幕上拉下一张空白草稿纸,写下了公式,“据我所知,你必输。”
云祁:“……”
凌焕思考了片刻,在草稿纸上下了笔。笔尖和平板贴的纸膜摩擦,擦出了洋洋洒洒的解题步骤。
凌焕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公式里的字母都连成了一个长条。
不过,凌焕不靠书法吃饭,他胜在快速。用这种一笔到底的魔幻手法,不出三分钟,他就把这道题给解决了。
他潇洒地丢下笔,长出了一口气,说:“你自己看,看不懂我再给你讲。”
云祁将信将疑地把平板拿起来,仔细地看起了他的解题过程。但是凌焕的字太飘了,他看了几分钟也看不明白他写了什么,只能看到最后的答案:8.8m/s。
他点出了模拟题配套的解析答案,和凌焕的解对照了一下。
他……
他还真写对了!
云祁的脸一僵。
凌焕:“我赢了。今晚去喝酒吧。”
云祁:当时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
云祁移步换景,走到了长街的尽头。街尾有家夜店,名为“银河通道”。它的面积、格局和人气倒也符合这个开篇庞大的名字。
他进到门里,被吵闹的音乐声包围了。
节奏强劲的鼓点敲打在心上,他的内脏好像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所有的男男女女好像都看不到他,和他几乎怼脸的酒保也没长眼睛似的,直接从他面前走过,热情地招呼起别的客户。
他在梦里成了隐形人,但他不觉得存在感为零是件坏事。
他从吧台顺走了一杯龙舌兰日出,兀自挑了处无人的卡座,坐了过去。铺天盖地的音乐声仿佛涨潮时的海水,将他整个淹没在里面。
龙舌兰日出色彩鲜艳,由黄逐步渐变到红,像日出时东方绚烂的天空,极具卖相。一口下肚,能品出少女情愫般的热情羞涩,也能尝到清纯水果气味的回甘。
云祁喝了两口酒,看到吧台处正坐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凌焕,另一个……
是他自己。
他手里的酒杯外壁突然凝了很多水汽,滑得几乎要握不住。
二十岁的云祁和二十岁的凌焕正紧挨在一处,一人点了一杯烈酒,看样子交谈甚欢。连作为旁观者的、二十六岁的云祁都禁不住好奇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2180年12月24日,5:47P。M。酒吧外的科尔贝伊风雪如刀。
不过十五分钟后,这场雪就停了。
……
云祁醒了过来——被冻醒的。
他正要坐起来,感觉腰腹堆着什么东西,让他屈不起身子。
低头一看,被子、羽绒服都被死死地裹在身上。一定是睡梦中感到寒冷,身体无意识做出的反应。
室内没有开灯,所有的光线都来自月亮和雪地的施舍。
他下床,趿拉着鞋子去摸了摸暖气片,摸到的是刺骨的冰凉——暖气停了、地暖也是。
现代暖气和过去不同,不是烧出来的蒸汽,而是电暖片。暖气一停,意味着这栋楼的电被掐断了。
他们又一次陷入了和在北汶应用文理大学图书馆相同的境地,甚至比那还要惨。至少在大学里,还有个食堂用,这里只有办公楼里的冰箱存货。
他回到床上,缩进了羽绒服底下,心想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然而,他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入睡困难。
一合上双眼,他就看到了梦中连不到一起的零星场景,模糊不清,来不及捕捉。
他清楚地记得他一直在做梦,可真要通过这些闪过的瞬间把他的梦境还原个大概,又做不到。
他只记得商业街、教室、凌焕,还有一杯浓烈的龙舌兰日出。
云祁捏着鼻梁翻过身,看到了对床的凌焕。后者似乎也刚醒,脸上挂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懵。
凌焕:“……你也失眠?”
云祁:“……”
嗯,今夜月色真美,特别美,超级无敌回旋爆炸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