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着烟、手里捧着地图，杨明施施然走到第五市场大门口。
这里的人并不多，市场里大多是些摆摊的小贩：人类和机械人都有----双方售卖的东西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摊位也遥遥相对、泾渭分明！
“老兄！”他看准机会，走到一个光头大汉背后，“想借问一下！”
光头不耐烦地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恶声恶气道：“不买东西就滚远点！这里没有问可以借给你！要么可以借给你两刀！”
这位仁兄面前的案板上整齐叠放着鲜红的猪肉，俩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示威般举了举手里的宽大的斩骨刀。
“买，当然买！”杨明微微一笑，掏出一包没有拆封的香烟，“只是我没有信用点了，用这个换可不可以？”
烟，是好烟！
这从光头渐渐放松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
“你想要什么？”
“有没有熟肉，排骨什么的？”杨明将烟放在手心里把玩着，脸上挂着笑，“我不太会做饭，喜欢现成！”
光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包烟，暗暗吞了口口水。
“有糟好的门腔、还有红烧肘子，有没有兴趣？”
“行，来两斤！帮我切好！”
光头高兴起来，回头忙活着；不一会儿，两个纸盒包装的熟食堆在杨明面前。
杨明微笑着将烟递给光头，然后撕开纸盒，站在那里就大吃起来。
“我说伙计！你出手可真大方啊！”光头接过烟，仔细看了看，神情也放松了许多，“你知不知道这烟值几个信用点啊？”
“无所谓！”杨明笑着耸耸肩，“喜欢的话，你就收好，别让人抢走了！”
“抢走？”光头不由失笑，“谁不知道这里是兵哥的地盘，敢！”
杨明嘴里塞满食物，也懒得多说，笑了笑只是大吃。
“我说，你慢点吃！这里没人敢抢东西，谁不知道我吴老六是兵哥的好兄弟！”光头见左右无事，索性拖来一张凳子坐下，有些戏谑地望着杨明，“你这种吃法，未免也太惨点了！”
杨明努力将食物咽下，举起袖管将嘴边的油抹去。
“惨？怎么不惨？不吃饱，就没活干；没活干，就得啃那些连狗都不吃的干面包！”
“你想找活干？”吴老六惊奇地望着这个奇怪的家伙。
“嗯！”杨明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肉。
“你他妈可真是个怪人！”
“为什么这么说？”
“这鬼地方需要干活吗？能活着就行了呗！看你也像读过几年书，还是去公园路碰碰运气吧！”
“那里机会多吗？”
旁边的摊主们一下哄笑起来。
“多，当然多！有钱人爱那调调的可不少！听说有些机械人也有兴趣呢！”
顿时起哄声连成一片。
不用问，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杨明难堪地笑笑。
“我是问，像你们这样的活儿，这里还缺人手吗？”
吴老六忍着笑，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你以前是干吗的？”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市民！”
“那可不行！”吴老六挠挠光光的脑袋，“看见对面那些家伙了吗？”
“看见了，怎么？”杨明回头望望对面摊位上的那些机械人，发现它们也正望着自己这边。
“以前这市场可是完全由机械人掌控的，我们只是帮它们做事的小工，做一天算一个半信用点；可自打兵哥来了以后，就领着我们争回来这半边市场！你要想在这里做事，不会打可不行！还有，要绝对服从兵哥的指示！”
“靠，黑社会啊！”杨明暗中吐了下舌头。
“怎么样，还想干吗？”吴老六环抱着双臂，挑衅般看着杨明。
还没等他回答，市场中央上方那个硕大的电视屏幕突然亮了！
两名主持人出现在荧屏上：一名是漂亮的人类女性，另一名是衣冠楚楚的RXF-100！
“下面插播紧急新闻通报：前两日发生的警备仓库被盗抢一案，今天有了最新的进展，共有四名涉案人员被警方逮捕，另有七人在交火中丧生；而两名机械警员也在交火中损毁；此案目前已经移交‘乐园’最高法院，近日将择机开庭！““对此，我们强烈呼吁社会各方对这起暴力事件进行最强烈的谴责！稳定、和谐、健康的心态和社会责任感应该是每个‘乐园’公民的基本素质，只有那些最丧心病狂的暴徒才会在享受社会成果之余，又不余遗力地实行他们的疯狂行为！公民们，记住这个号码----999！当你察觉危机的时候，不要迟疑，请立即拨打999！警方将会在第一时间里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保护你和家人、朋友的安全……”
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出每一个遇难者和被捕者的照片，而RXF-100仍在用它那富含磁性的声音、饱含深情地喋喋不休着----此时的它仿佛已经化身为最庄严神圣的保护神和正义的代表！
市场里，无论是摊主、还是往来其中的顾客，无不高仰着头，认真仔细地观看并倾听着主持人的表演。
只是每个人的反应都多少有些不同！
“疯了！”一个身穿黑色牧师服色的白种男人呆呆地仰着头，金丝边眼镜下的眼中射出两道宗教狂热般炙热的目光；混杂着愤怒、嘲笑、不可置信、可怜之类的情绪，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也许是想向周围人证明自己的观点，牧师低下头摘掉眼镜，撩起衣角摩擦着镜片，嘴里继续道：“这些人一定是疯了！抢劫、杀人、放火！他们想干什么？想证明什么？而且还要抢军火！上帝啊！他们要军火干什么？难道要像围墙外面的野蛮人一样打仗吗？在‘乐园’里，要武器有什么用，只要你安分守己，上帝和帝国就不会抛弃你！愿主宽恕他们的灵魂！”
牧师戴好眼睛，神情肃穆地在胸口比了个十字，嘴里低声地念念有词，显然是在背诵《圣经》中的教义。
“是啊！是啊！”
“对，疯了，一定是疯了！”
……
周围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不断爆发出附和的声音，还有一些明显是幸灾乐祸的感觉，冷嘲热讽的议论一时间充斥着整个市场中间。
杨明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人们的反应多少让他有些惊讶，而且很陌生！
对面的机械人摊主们没什么反应，看完新闻后，它们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又继续着和顾主间讨价还价的勾当，仿佛那才是世间最有趣的事。
没有表情、没有评论，连一个象征意义的表示都没有----那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它们毫无瓜葛；只是那整齐划一的举动与反应，让这些摊主看上去怎么也和精明市侩的商人扯不上关系。
“即使在这里，它们还是一支军队！”
杨明心中感慨万千，以他的眼光当然能够看出其中的区别！
相比之下，这一边人类摊主们脸上的表情可就丰富多彩的多了！
绝大多数的摊主们只是默默低下了头，整理着自己货架上的物品、或者喝口水、吃点东西，以此来掩饰心中的震撼与不甘。
同样是沉默，两边的对比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人类摊主们更多的是无奈----这里的环境，不可能让他们表示什么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同时，面对自己的顾客，作为生意人总不能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与之大吵一架吧！
市场不是议会，商人也不是政客！
但无论怎样，杨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每个摊主眉眼间隐藏的怒意与杀机！
尤其是身边的吴老六，光光的脑袋上已经布满了汗珠，粗短的脖子上青筋直爆，就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着，沉重的喘息声暴露了这个男人此时的心情。
杨明看见他的眼神好几次都偷偷瞄向案板上的剔骨刀，而从眼中射出的怨毒与怒火直直地投向了只有几步远的牧师和旁边几个人。
“有意思！”
他心中暗道，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
杨明敢打赌，要是那个叫马休的牧师此时就站在吴老六跟前的话，那个粗暴的光头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用案板上那把厚度惊人的斩骨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即使，这样做的后果也许很严重，但杨明相信吴老六一定会的；而且，在这个市场里，打这样主意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看来，他们背后那个老大还真不简单啊！”
杨明撇撇嘴，拢拢头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回头对着吴老六笑道：“我想好了！”
“什么？”光头有些失神，茫然地回道。
“我说，我想好了！”杨明保持着笑意，将原本包裹着肉食、现在已经只剩碎屑的油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干！”
说完，他扔下愣在原地光头大汉，转身走向身前那几个仍仰头朝向大屏幕，依然意犹未尽作着评论的人群！
“听说了吗？帝国这次调集了四艘‘大天使’和上百万的部队，准备去西面一举歼灭大陆上那些可恶的叛军！”
“真的吗？上百万啊！这下终于可以安静了！”一个满脸都是青春痘、却打扮新潮的年轻人捏着拳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病态的红潮。
“不过，听说大陆上的叛军实力也很强，上次他们就干掉了一艘‘大天使’！希望这次不要连着我们都一起遭殃！”一个年纪不大、却已经半白了头发的男人神情复杂地仰着头，担忧的情绪同样感染了身边的人。
“怕什么，听说那个姓杨的叛军首领已经被干掉了！他们快要完蛋了！”青春痘挥舞着拳头，毫不示弱地反驳着。
“对，要相信上帝！”马休满脸的虔诚地将双拳捏合在一起放在胸前，“也要相信帝国的力量！人类是罪恶的，帝国只是上帝派来拯救人类灵魂的代表，谁也不能违背神的意志！让那些罪恶的灵魂都下地狱去吧，暴力让那些反叛者都丧失了本性，他们只配和魔鬼呆在一起！”
“阿门！”
“阿门！”
……
人群中传来一片低声的祈祷声。
杨明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捏着，怒火从心底不可遏制地升起！
“难道我们付出这么大的牺牲，换来的只是这些可怜虫的诅咒？”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然后在那伙人面前站定。
“嗨！我说各位！”杨明脸上的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么亲切，“如果你们不打算买东西的话，干吗不夹着尾巴赶紧回家，好给你们的主子舔屁股去呢？”
亲切的笑容、和煦的话音，却夹杂着最粗鄙的字眼，让那几个高谈阔论的家伙一下愣了神。
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年轻的青春痘最先反应过来，怒意在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张扬着。
“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已经挟着风声重重击在了他的脸上。
青春痘惨叫一声，鼻翼下绽放出一朵显眼的红花，单薄的身体一下飞在半空，又重重落在了对面一个机械摊主的铺位上；各种型号的机械零件和合成机油随着外来重物的撞击，淅沥哗啦的飞散了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那几个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家伙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一样，惊叫着向两旁闪躲开去，只留下可怜的马休牧师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杨明用的是右手，即使这样，多年的军旅生涯依然让他的力量远超常人；至于眼前这几个嘴炮无敌的家伙，更是不在话下。
“你，你不能这样！”马休的双腿在颤抖，他几乎是在用最后的力量进行着毫无希望的抵抗。
不是他不想逃，只是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仅有的逃生位置早已被刚才那几位志同道合者堵了个严实，然后那个野蛮的家伙又一把抓住了自己的领子。
看着对方狰狞的表情，马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在‘乐园’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的观点！你，你不能打人！”
牧师拼命挣扎着，徒劳地想摆脱对方抓在自己领子上的左手。
“乐园？人？平等？”杨明的脸上浮起一阵轻蔑，“在我看来，这里只是一个宠物加废物的收容所，而你们不过是那些机械人豢养的实验品！不管叫什么名称！你们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可怜虫！骄傲自大、却又愚昧无知！只能靠贬低自己的同类，来满足一下你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这样，你居然还有脸和我说什么平等！”
市场里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无比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狂妄的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