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痛血色的天与地,父母在自己眼前惨死于龙族尖锐的爪牙下,那些可怕怪物的狞恶的表情,沉重的呼吸,愤怒的咆哮,似要将他吞没一般。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克拉罗格尔睁开了双眼。
“哥哥。”
“嗯?”坐在他身旁的修勒卡尔把目光从窗外移到他的脸上。
“我又梦见爸爸妈妈了——”
“嗯——”
“他们,我——”声音开始哽咽,克拉罗格尔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平日里只要看到龙族就会立马拔出武器冲上去与之战斗的战士此时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或许真的只是个孩子。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克拉罗格尔,你该着眼于现在。”修勒卡尔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他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那头闪耀的银发,“好好养伤吧,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哥哥,”克拉罗格尔叫住了起身准备离开的修勒卡尔,“上次的战斗我见到了艾莱休奇卡。”
“龙帝吗?!——”
“我打不过他,甚至连碰都碰不到他——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他垂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似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么轻易就可以解决掉,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
沉默良久,修勒卡尔缓缓推开门,将要迈出去的时候,他说:“别想这么多了,有些事情是没有原因的。好好休息吧,克拉罗格尔。”
吱呀——门缓缓合上了。
距离上一次克拉罗格尔遭遇龙帝艾莱休奇卡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从那以后,克拉罗格尔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时常抱着两把长剑躲在房间里发呆,往日对战斗的热情早已退却了。
“我怕这样下去他会出问题,艾莱休奇卡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身体里没有诅咒也没有封印,记忆也十分完整——他会好起来的,过段时间再看看吧,但愿一切无事。”
修勒卡尔以为自己可以等到克拉罗格尔恢复正常的那天,但命运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
平静的日子不久就被打破了,犹如一汪清澈的潭水被投入一枚石子,不只有扑通的落水声和溅起浪波水花,还有一圈圈不断向外扩散的涟漪。无尽的千年之战迎来了转机。
修勒卡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认知中基本同一只德拉坎跑到他面前对他说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一样荒诞!但事情确实就这样发生了,潘利尔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虽然极不情愿但他还是将这件足以震惊整个亚特雷亚的事情第一时间传达给了修勒卡尔。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空间之神伊斯拉佩尔打算同龙族议和!
修勒卡尔花了很长时间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整件事所带来的非同寻常的影响。
千年战争中无数守护者的牺牲就这样白费了么?主神竟然打算议和,统一的阵营也开始出现分歧了——
蓦地,他想起了克拉罗格尔,没有任何缘由的,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个孩子坚定的身影和倔强的神情,那双通红的眸子永无止尽地述说着对龙族无法磨灭的仇恨。
克拉罗格尔啊——如果议和成功了,对他或许也是件好事,不用再生活在我们编制的谎言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或者说,他和他们都很自私,为了一个看似崇高的目的,就可以做出这样的牺牲。
或许是件好事吧——再也不会有血与痛了。
克拉罗格尔依旧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曾外出一步,怀中抱着的两把长剑明暗不定,闪烁着血样的光。
“克拉罗格尔,跟我走一趟吧,去见见主神。”修勒卡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克拉罗格尔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修勒卡尔的话一般,只是他怀中的两把剑停止了闪烁。
好一阵沉默。
门外的声音又响起了。
“克拉罗格尔,你是在生我的气吗?”许久,还是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何种打击,但是请相信我,哥哥永远是保护着你的。”修勒卡尔说完这句话,抬腿便准备离开。
“哥哥,”隔着门响起了久违的声音,修勒卡尔曾无比熟悉的声音,但是现在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活着啊,是为了信仰吧——你不也是么?”
再次的沉默,克拉罗格尔似乎已打定主意不再出声了。修勒卡尔摇摇头,叹了口气,轻轻离开了。
如果说前段时间修勒卡尔还将和谈的事情等同于一只德拉坎对他说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得不将这个可笑的比喻上升为一只德拉坎对他说我是你的亲生母亲而自己竟然还相信了!
如果最后和谈成功了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去龙族找找看是不是真有我的父母?修勒卡尔颇为自嘲地想着。
伊斯拉佩尔的提议时间之神竟然同意了,他实在难以理解。一向仇视龙族的伊斯拉佩尔提出议和也就罢了,为什么就连希埃尔也会——
最后,虽然以阿斯佩尔为首的黑暗之神一方极力反对,但奈何两位塔的守护者已经达成共识,再作何反对也已是徒劳。
虚妄和谈的日子最终决定了,就在那天,克拉罗格尔一反常态地主动找到了修勒卡尔,要与他一同前往永恒之塔。
然后就在那里,克拉罗格尔和他站在主神身后,看着和谈的进行,僵持,最后看着谈判遭遇变故,主神出手偷袭了布里特拉,普雷奇温毁灭了永恒之塔。他茫然地站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几乎是在永恒之塔的核心破碎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是克拉罗格尔发出的。但是那声音那样陌生,没有往日依赖的情绪,好事是在叫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名字。
“修勒卡尔。”
修勒卡尔慢慢转过身,脸上透露着不可置信。
克拉罗格尔捂着头,银色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从他的眉间滑落,绕过鼻子,越过嘴唇,最后从下巴一滴滴地掉落。
嗒!嗒!周围的嘈杂与混乱也无法掩盖那鲜血与地面接触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像是滴落在他心上,嗒!嗒!
“为什么!”声音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受伤的野兽的低吼,他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愤怒的凶光,这样仇恨的眼神只有面对龙族时他才会显露,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他的哥哥。
修勒卡尔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下了。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修勒卡尔,我问你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是为了信仰,可我不是,我活着是为了复仇!为了向那些杀害我父母的龙族复仇,把他们连同灵魂都彻底撕碎消灭!”他突然指着我大笑起来,那种毫无掩饰的嘲笑和鄙夷,“可是现在呢,敌人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就连你!我最信赖的哥哥,哈!连你也是假的!真是可笑,我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虚伪的世界里!”他肆无忌惮地笑着,但其中流露出的悲哀修勒卡尔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克拉罗格尔,永恒之塔只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请你谅解她!”
“谅解?哈,谅解!我谅解她,而谁又会来谅解我?你吗?第一剑星守护者。”
就在这时,艾莱休奇卡突然出现,他来到克拉罗格尔身边,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修勒卡尔一眼,又落在克拉罗格尔身上。
“孩子,追随我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要复仇,向他们。”克拉罗格尔手中的残忍之剑指向修勒卡尔,这举动让修勒卡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他的眼中是浓浓的悲凉,这表情千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克拉罗格尔,你真要这么做吗?顾念下情谊吧,我不想看着你就这样堕落——”
“从前的克拉罗格尔已经死了,现在的克拉罗格尔,只为自己而活!”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两把长剑上,表情先是依恋继而又变得无比厌恶,“吉凯尔,你察觉不到在我身上的力量,因为他就封印在用你的头发做出来的残忍之剑里,还多亏了这把魔剑的诅咒,腐蚀了那段虚假的记忆!”他把吞噬之剑丢在地上,残忍之剑则被他朝高空一扔,一阵红光后魔剑消失在了原地。
“我再次归来的时候,将带给你们毁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但最终,他还是出手了,出手留下了克拉罗格尔。
“你们最好杀了我,要不然你们会后悔的,绝对!”克拉罗格尔仍在他手中挣扎,脖颈因为挣扎而被架在颈上的巨剑划破,鲜血泉涌而出,他却全然不觉。
“带他离开。”
从一开始修勒卡尔便在冥冥中有了不安的预感,从他答应永恒之塔的那个请求开始。直到现在祸乱的爆发,他已不得不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无论是哪一个,对他和克拉罗格尔,都是一次更深刻的伤害。
“我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你,究竟是杀了他,还是赋予他全新的记忆。”吉凯尔主神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响起,这抉择已困扰了他三天三夜,现在,他就站在囚禁着克拉罗格尔的囚牢外。
脸上是深入骨髓的冷漠,克拉罗格尔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只是隔着魔法加固的铁牢盯着修勒卡尔,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眼前的男人洞穿。三天前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还在奋力挣扎,用尽一切力量想要逃脱,而现在却可以默无声息地在里面坐上一整天,不反抗,也不说话。大概连他自己也已经死心了。
“克拉罗格尔——”
“怎么?尊敬的第一守护者大人,您现在终于决定动手了么?”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这句话。
修勒卡尔没有回答,他也知道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回荡在地牢里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不会杀你,原谅我,选择了这么一个方法。当你再次苏醒时,我希望你已经想通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朝地牢出口走去。
“知道吗?修勒卡尔——”
“嗯?”他停住了脚步。
“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我最亲爱的哥哥,活在往日的痛苦里的时候,你是我唯一的支柱,唯一的慰藉。但是曾经的克拉罗格尔已经死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收起你的那份可笑的犹豫,趁早解决掉我。不然只要我还活着,仇恨就永远不会消失——当一个工具就那么让你们自豪吗?即便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工具,也终究不过是别人施与怜悯与同情的可怜虫罢了。我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不要以为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修勒卡尔——”他一字一句地叫出这个名字,“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再次苏醒记忆,否则那必将让你后悔一生!”
“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昏暗的地牢里余下这句话的回音还在徐徐飘荡,还有一双血色的眸子闪烁着红色的光。
我从未后悔距离大崩溃发生的那天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夜晚永远是宁静的,魔界的夜晚也是如此。夜空中挂着的那轮残缺的月亮释放着暗淡的光芒,虽然十分细弱,但如果留心的话还是可以凭借这微弱的光芒看到一道速度极快的黑影倏地一下从黑暗中钻出,在下一个眨眼便又钻入到另一片黑暗里。
那是一座不大的宅邸,但从他所处的位置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座宅邸的不凡。伏魔殿后方最高大的一座山脉的山顶。
轻车熟路地步入大厅,凭借着魔族与生俱来的夜视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地收入眼底,一切都没有变,跟两年前一模一样。
修勒卡尔还没有回来,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回来,第一守护者外出执行任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有过多耽搁,黑影连续几个闪烁,晃进了一间卧室里。
在卧室的一面墙壁前,他停了下来,光洁的白色墙壁上挂着唯一一幅画,画中是两个相貌十分相似的男子,正背靠着同周围数之不尽的龙族厮杀着,血红的弥漫着硝烟的天空,两人脸上坚毅而无所畏惧的神情,以及周围龙族狰狞的面容,一切都仿若真实一般,甚至那龙族的嘶吼都隐约可闻。
黑影站在墙壁前一动不动,目光停留在画中的两名男子身上,似乎是被这幅画给吸引住了。
良久,他收敛了脸上回忆的神色,伸出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右手,轻轻贴在画上,随后,他的右手便毫无阻碍地没入其中,再抽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长方形木匣。
黑影脸上透露着激动,他一面小声呢喃一面伸手去打开木匣。
“传闻中可以战胜龙族的神兵利器,竟然真的有!哥哥也真是的,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告诉我,幸好偶然从一本书上看到了——”
木匣被打开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把外形狞恶的长剑,剑身上似乎还沾染着血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当黑影的目光注视到长剑上时,先前原本毫无反应的长剑突然急速闪烁起红色的光芒,剑身上黯淡的血迹此时更是红的慑人!这长剑似乎有生命,在借此表达被发现的喜悦。
“哈哈,有了这个把长剑,我——”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了,因为他的右手已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涣散,视线一片模糊,脑海中在一瞬间似乎多了些什么,记忆里有些东西变得模糊,有些东西则变得清晰。
当黑影再次有所反应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欣喜与激动,余下的只是一片寒冷,彻骨的寒冷。
“修勒卡尔,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呵!”似乎是笑了一声,但黑影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缓缓将长剑放回木匣,当合上木匣准备将其放回原处时,他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木匣外面的一行小字上,因为先前的兴奋再加之视线昏暗他没有注意到的,那一行小字。
如果没有觉醒记忆,他必定是不认得这行用神语写成的小字的,但现在,这行刻在木匣上的庄重工整无比的小字似乎可以将他的一切心神剥夺。
“我从未后悔。”
他轻声念出这句话,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一个他最仇恨的人的身影和面容浮现在他眼前。那微笑着的人影任凭他如何抗拒也挥之不去。
周围寂静得可怕,嘀嗒,嘀嗒——
这个空荡的房间,日复一日孤寂着,直到某一天,才终于被再次打破了宁静。
一个一脸倦意的男子打开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眼便落在墙壁上的那唯一一幅画上,准确的说是落在画中的其中一名男子脸上,直到这时,他疲倦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上前去,蓝光闪烁,那个木匣出现在他手中,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木匣上那微不可见的泪痕上时,他的倦意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默立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一瞬间,他仿若苍老了十岁,不是那永恒不朽的身体,而是那颗心。
他带着木匣来到屋外不远处的断崖,取出长剑,目光在长剑上停留许久,才终于一挥手,将长剑抛了出去,长剑反射着红光,在旋转中落入下方的森林,消失不见。木匣则在他的目光下化成一团白灰,一阵风吹过,也随之消散了。
“为什么不去把他找回来?”
“我对他有所亏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后记魔剑的传说在崩溃后的亚特雷亚各地依旧上演着,流传着,最后因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吉凯尔主神亲自取回了魔剑,将之销毁。
据说,魔剑的碎片就散落在欧比斯各处,或许,他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