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话弹指惊雷(叁)
向晚夕阳,当步北羽用力甩开乐海儿的手,她望着眼前这样要去送死的男人,也忽然感觉到他的痛苦。原来,自己的执着会给爱自己的人带来这么多无谓的烦恼。
她开始后悔,死死扣住步北羽,不准他做傻事。她哭泣了,牙缝处挤出三个字:“你别去!”
但她很快又放下了曾经扣紧步北羽的手,因为步北羽告诉她,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黒木阿吉这种疯狂而危险的团体,必须被揭发公开,即使叫他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黒木阿吉伤害其他无辜人灵。
乐海儿很清楚男子心中一旦要为他们心中的“大义”奋斗,尽管你是天王老子也阻不了他前进的决心。她唯有软弱地劝道:“我们可以先回去,带人来收拾他们。”
步北羽早就从黑崎香口中得知盟军的危险状况,他们现在被迫分散,老鼠躲猫儿般决不能张扬,自保也为做好,更茫说分兵对抗石化人。而且他步北羽没头没脑地破坏了盟军截击,其实已经算是叛逆者,回去之后,以火寻风为首那群好朋友肯定会竭力维护他,但要立即分兵出来按他意思办事,等于把处于悬崖边的盟军再往悬崖走一近步。
朋友们原谅他和乐海儿是一回事,军部下面的战士对她们有看法是别一回事。不出大事,大家迟早会把他们的事当笑话看。
但此时此刻,叫军部的战士听命于步北羽,就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回去搬救兵,肯定会产生军部分歧,如斯破坏团结的行为随时会让很艰难才处于平衡的盟军产生内裂,他不愿做这种蠢事。
眼前,无论小夷子还说冰女璇,都没办法分心对抗石化人,步北羽唯有用自己的性命,把事情搞大,最好闹得整个人灵族中部都知道,让叶镰,量子人,盟军把注意力先投往黒木阿吉。
“走吧,我们会再见的。”步北羽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往石化人训练的巢穴迈步。
再见?大概分开之后就再不见了。
其实,她自从有了回去看小夷子的决定,就有了再不见的准备。但现在情况却有点不同,角色交错互换下,她发现不是她想象那么容易的。
一种不理智的任性,你以为自己受的伤害很大,然而痛惜你的人所受的伤害也不会比你少。
不理了,什么都不理了,小夷子?盟军?种族?国家?她全都不理了,她不知道小夷子会不会原来她的自私,但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眼下看着这男人的背影与夕阳对影,显得那么孤独,决绝和执着,她不能抛下这个人不理。“去吧,跟他去做一件此生不悔的事。”乐海儿内心不停响起这句话。
乐海儿忽然快步跟上去,再一次紧紧锁住步北羽手臂,坚肯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斜眼,映着点点晶莹寒霜。
尽管风依旧冰寒刺骨,但只要你望着那碧落中悬挂的红球,就会感觉到寒冬将会过尽。
一粒融雪滴在冰女璇眼角,她用手擦了擦,很快就把目光回到火寻风身上。沉默的气氛继续蔓延,连旁边受到消息,特意赶来给他们遮雪的步炽京也开了口,却想不到任何话可以说。
每个男人都懂得怎么弄哭女人,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懂得让一个哭的女人停下来。
面对一个平时打死她也不屈服,面对挫折也不会哭的女人,就更加难。
冰女璇不是那种坚强到不会哭的女人,她还经常哭。
但从来没有人能在她哭的时候逗笑她。
她怎么说也是统帅,步炽京那些下流笑话更排不上用场。
跟何况,众所周知,她是个精神力很强的人,她没有哭……大家都看得出,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有个很聪明的人说过,哭比笑复杂得多,它绝非单纯表示懦弱。你别以为把一个人弄哭就代表击败了他。
哭有时候表示开心,有时候表示伤感,悲哀,挫败,或者激动……
在种种复杂的表现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个人如果哭,代表她接受了面前的事实。
哭比笑复杂,但不哭比哭就更加让人摸不透猜不着。
路途已经差不多结束,以石铁侯为首的一群盟军战士马不停蹄地往海凌思所在中央据点前进,火寻风肋下的鲜血已开始凝固,面色也奇迹般泛起些许血色。
外人不知道,但冰女璇却明白,这正代表他体内的邪玥之石发挥作用,担心得要跳起来的心终于放下。好几日的折磨加上大量消耗精神力,以她这种不太硬朗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下来。松一口气之制,她也忽然感到头昏脑胀,昏死过去。
星夜。
似乎过了许多个星夜,苗占月依旧坐在两张病床前。
碧落朗星繁繁,唯独那孤独的上弦月永远不疲不惫地站在最让人瞩目的位置,就像怪胎一样。
她心中有恨,恨火寻风为什么没带她去。如果带她一起的话,叶镰肯定不能狠狠捅他一刀。
但心中更多的是奇怪,以玥石之能,连碗口粗的长矛穿心而过都杀不死他,区区一刀,怎能让他一直昏迷?
还有冰女璇,她自昏迷之后时间就像永远定格,情况没变坏,也没变好,只是一直不醒。
背后响起轻轻的推门声,苗占月转过头去,道:“你好几天没来了。”
进来的人是海凌思,她望着沉睡的两人,缓缓走近火寻风,把注意力集中在肋骨的伤口处。
苗占月道:“伤口开始结焦,按以前的情况看,他应该没事。”
海凌思点了点头,推开不远处的窗户。一阵带着春草鲜香的味道伴着凉风迎面吹来,她自言自语道:“看来,她们只是不想醒。不过,也十几天了。外面的人都在想,她们会不会永远醒不来呢?”
苗占月问:“那你呢?”
海凌思在窗边的椅子坐下,沉声道:“我不敢想。”
苗占月道:“所以你越来越少过来?”
“嗯。”
海凌思应了一声后,室内又恢复了沉默。一股让人浑身不知在的压抑从心的最深处逐渐扩散。有人说沉默是金,这句话大部分似乎都很对。但有时候,沉默会是病毒,不但会感染,而且不能治。
幽夜如梦,黯蓝纱幕铺片苍茫,世间繁华明艳逝尽。呆在这房间,望着远方的乱战荒野,自会有一种“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悲哀。
海凌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西北方传来了石化人的消息,他们比我们之前所见的石化人都灵活得多,而且不怕水。政府军和量子军已开始关注石化人的动态。步炽京和七怜他们也带了十几人去看个究竟,有必要时可能要你去看看。”
“嗯,可以。”
海凌思的脸忽然抽搐了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们探知石化人的秘密存在,全赖步北羽在各处留下打斗痕迹,还在石壁树干刻上裁月云楼的暗号,让盟军和政府军很快得到消息。
后来黑崎香还在最后留下的印痕处找到一副肢解成碎片的骸骨,肌肉已被化学原料感染,无法确认其身份。
经过双方密探互查信息,基本晓得步北羽和乐海儿应在一起,这幅骸骨很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当七怜和黑崎香却不这样认为,她们冒死潜入敌阵,清楚探知乐海儿并没像当时那样畏缩起来,很显然她跟步北羽在一起。
以乐海儿的本事,步北羽身亡的前提下,绝没办法逃过石化人的追击。既然石化人弃尸荒野,他们没理由厚此薄彼,那地方就应该出现两具残肢。假若乐海儿先被杀,以步北羽那种疯狂的爱恋也没理由独活,更没理由弃下乐海儿的骸骨逃命不返。
七怜、黑崎香、步炽京都相信,步北羽两人存活的理由很充分。只不过,死亡的理由也很充分。
石化人今非昔比,步北羽那点本事,未必能全身而退。假若他们被生擒,步北羽或许会被人牵制石化并洗脑。乐海儿毫无战斗价值,因此被弃尸荒野。又或者黒木阿吉好色如命,把乐海儿硬收下来,扔下步北羽。
可能性太多,他们只有倾全力捕捉黒木阿吉才有机会知道真相。
海凌思一面深沉,石化人的出现只牵涉到隐藏危机和他们朋友的生死,比起东面的骷人族分兵南下和西进,可谓小菜一碟。
海凌思让阿尔修斯传信给西来的骷人军,看对方究竟是火寻梦和骷人公主的军队还是骷人政府军,可惜过了两天时间,还没收到阿尔修斯任何回音。
骷人的异动无疑让本来热血的盟军战士更加耐不住气。现在还有了火寻风这好榜样,个个认为盟军中所有人都是可以缔造奇迹的勇者。面对一副副视死如归的面孔,海凌思几乎要大骂他们白痴鲁莽。
海凌思越想越心烦意乱,狠狠盯了床上的冰女璇一眼,道:“乱!量子人和叶镰两路军马还没解决,又出了个石化人,连骷人族也要来凑热闹,你这女人却偏偏躺在床上装死!你倒睡得舒服了,就可怜要撑下去的人。”
冰女璇合拢的眼睛忽然动了动,但很快就恢复死寂。
星夜之下,一对男女正往南方奔逃。
十来丈后,七十多个曾经忠心的下属逐渐靠近。
女的背脊受了七口丧门钉,其中两口还留在上面不敢拔出,肩膀的伤口在狂奔中早就爆裂开来,鲜血染得她粉颈通红。
男的那个看上去更加不堪,原本雪白高贵的长袍一片灰一片红,七八个磨损的大洞和十多条被利刃划破的长疤,成了乞丐也不穿的破衣,
一条深红的血坑从左额往下,斜下划过左眼,破开些许鼻梁,至右面嘴角,没入下巴,结焦的暗红把他半个脸染成狰狞恶鬼般难看。
结焦,破裂,再结焦,再破裂,这几天没有一刻时间给他们处理伤口,如果他们还能逃过此劫,肯定会留下很深很深的疤痕,从血痕深度看得出砍他这一刀的人肯定恨他入骨。
但面上的痛又算得了什么?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心,从背门痛入心脏最深处。
女人忽然几个踉跄,扑在地上。
男人扑过去扶起他,最近他们的一名杀手已高高跳起,挥刀下劈。男人背脊又多了一道长痕,但他似乎不太在乎,随手扫起一扎沙泥往后仍。
沙粒幻化成几百口尖刺,盯着背后袭击的杀手身上。
男人也不理对方是死是活,扯起女人继续往前走,还问:“小怡,还能走么?”
那个叫小怡的女子担心地望了望男人背脊,用力点点头,沉声道:“往南再走三十里,就有车队保护!我们一定可以逃亡南极的。”
男人点头,道:“没错,我们要坚持!”
其实他们很清楚,被几十个人贴身追杀,这三十里路,比平常的三千里还长。苦苦的坚持只不过是受更多的痛苦。
而且他们不相信追杀他们的人只有这么七十来个,以叶镰行事风格,七十人的后面肯定还有七百人。即使逃到三十里外的“车队”那七百个,甚至七千个依然能把他们的车队拦截。
南极究竟有多远?对他们来说,就像背着终点一步,而你却不能回过头也不能后退半步,只能笔直往前走那么远。
男人咬了咬牙,回过头对着空气喝:“姓叶的,有本事爬出来跟老子玩一手。没本事就继续缩起你的乌*。”
那叫小怡的女子也明白逃不远了,附和道:“叶明轩!你老爹这么辛苦送你去跟骷人族配种,你不好好在家照顾好叶家的小怪胎后代,不怕你的怪物老婆抽你狗头吗?”
原来追杀这对男女的主使者竟然是叶镰和叶明轩。
男人是白星皎,叫小怡的女子自然是小夷子。
她们两人起初都不想背叛叶镰,做不做皇,对白星皎来说根本不着一题。他要得无非是一个温馨的家,有时候会吵架,有时候会冷战,但大多数时候能一起笑,一起吃完饭的家。
很可惜,他的存在只是激发叶明轩成才的道具,小夷子也一样。
小夷子的话果然比较凑效,背后的黑暗处似乎有了动静,左右两侧也同时杀气大盛。白星皎却望着前方凯了凯,沉声道:“被包抄了。”
小夷子左手顺理成章地往救命口袋伸出,取出一个玄金色的小球,珍而重之地靠在怀中,眼光投往白星皎道:“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