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懿宗乾符十年,春。
冬日的严寒已经开始渐渐的消散,杨柳稍稍的显出了些许绿意。蹉跎了一年岁月的人们,开始为新的一年筹划起来,尽管不知今后还会蹉跎多少岁月。
荆州地处南北要充,今年春到的仿佛早些,自然要比别处略显得繁荣一些,使江河日下的大唐帝国居然还有那么一两处亮色,然而这亮色并没有待续多久,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湮灭。
大雪来的毫无征兆。方才还是春和日丽,突然便是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卷来一团一团的乌云。老天爷一改整个冬天吝啬的怪僻,将柳絮一般的雪团恣意的洒将下来,不多久,整个荆州城便被白色所盖。
荆楚之地的二月,很少会有雪,更少有如此之大雪。人们猝不及防,一时间忙乱不堪,贫寒人家更是苦不堪言。这大雪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那雪方渐渐停了,地上的积雪也近半尺。
荆州南边,一座大大的庄院。荆州人都知道,此乃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百胜神掌杨诚章的府上。杨诚章一双神掌,纵横武林,鲜有敌手,且为人侠义,深为武林同道尊敬。
此时,天已大亮,杨府的家丁们纷纷忙忙打扫积雪。此时,自内院转出一男一女,说笑着出来。众家丁们纷纷躬身道:“楚少爷早,小姐早。”
这两人,男的乃是荆楚大侠楚沧澜的独子楚天舒,女的则是杨诚章的独女杨思雨,拜在楚沧澜门下,因而两人是师兄妹。杨思雨过年省亲,尚未返回师门,又恰逢楚环山因事来荆州,因而两人常结伴四外游玩。
这日恰逢下雪,对贫困人家而言,自然是灾,而富人家而言,却是难得的赏雪之机。
这几日杨思雨伴着楚天舒将荆州城的名胜之处玩了个遍,正愁着没地方可去了,却正遇上老天爷下大雪,正是意外之喜。杨思雨因想荆州城外有座妙相庵,种满了梅花,现在梅花开得正盛,趁着这下雪天踏雪寻梅,那是再好不过了,因而便吵着要楚天正陪她去妙相庵游玩。
楚天舒本拟近日回岳州去,没想到正遇上杨府有事,便留了下来。他虽然是大师兄,但对这个小师妹却分外照顾,更何况佳人相伴而游,本就是件大美的事儿,因此,日日陪伴,倒甚是乐而不疲,听杨思雨想去妙相庵,欣然同行。
那妙相庵乃是前朝时期所建,在荆州也算稍有名气了,只是在当朝武宗皇帝时,下旨灭佛,那香火便败了下来,众女尼们大都被勒令还俗,整个庵内只有两个老尼姑照料。香火虽不怎么盛了,但那满院的梅花却成了荆州一景,因而一旦下雪,荆州豪门闺秀,便相互结伴游玩。而那些荆州浮浪子弟们便也纷至沓来,妄图偷香窃玉。
待楚杨二人到妙相庵时,已近巳时,妙相庵中早已到了许多人,只看庵前并排着了小轿,杨思雨便已经撅起了嘴,待进到庵中,看那梅花虽在,而积雪却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心中就别提有多生气了,恨恨得道:“都说了早点来吗,你偏不听,你看,这都成什么样子啦。”
杨思雨是楚天舒父亲最小的弟子,因此众师兄弟都很喜欢她,有时她使小性子,也都不甚再意。这会儿听她埋怨起来,楚天舒也并不着恼,陪笑道:“好,好,怪我,怪我。看这天只怕不会马上放睛,多半今晚还会下雪,待下过了雪,半夜里我就陪你来如何。”杨思雨嘟囔道:“那今天不是白白跑了地一趟吗。”楚天正道:“没事,咱们再去别处吗。”杨思雨道:“那好,咱们就不往里面去了,省得今天看过了,明天便没意思了。”说着,转身出了院门。
刚出门来,杨思雨突然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呼喝嬉闹,定睛看时,却认得是荆州城中的一些豪门子弟,其中一个正是荆州防御使的任袭的侄儿任丕,在三年前跟还曾跟她还有些过节。此时她游玩不成,心情正差,见到蔡丕,顿时想起三年前的事来,心道:“嘿嘿,怪你运气不好啦,谁让本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偏偏碰到你呢,今天就拿你来出出气吧。”
想到此处,转着看看楚天舒,暗想:大师哥不喜欢生事,此事若让他知道,那绝计不会允许我去,还是先骗走他再说。想到此,忽然驻足道:“大师哥,咱们今天没赏成梅花,岂不是白白来了一趟吗!”楚天正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明天再来。”杨思雨便道:“那,你去帮我折一枝梅花来,算你今天赔偿我的损失如何?”楚天正道:“损失?你损失什么了,为什么要我赔啊?”杨思雨道:“谁让你不早点还吗?”楚天正叫屈道:“明明是你起得迟,还怨我。”杨思雨脸一寒,一跺脚,道:“我想要吗?你去不去。”
楚天舒哈哈笑道:“去去去,小师妹想要的东西,敢不去吗,可你也不用找什么借口啊”,说着,回身进庵。杨思雨叫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可要折一枝最大的给我啊。”看着楚天舒进了庵,扮个鬼脸,见庵侧一个拐角里躺着一个乞丐,正盖了一件大大的破毡在呼呼大睡,当即也不怕脏,卷起那破毡便钻了进去。那乞丐睡得正香,冷不丁破毡里钻进一个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尖声道:“你,你干……”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一件冷冰冰的刀尖顶在了自已喉头,只听杨思雨低声喝道:“继续睡你的觉,你敢再出声,莫怪我一刀捅死你。”那乞丐那敢反抗,忙自己捂住了嘴,生怕露出半点声音。
楚天舒进得庵来,想要找一枝好看一点的梅花,寻得半日,突然悟道:“坏了,小师妹定是又想生事,怕我拦着,才骗我折梅,好让自己脱身。”以前他曾几次上当,却不料一个不留神,又中计了。想到此,他急忙回身,追出庵来,却哪里还有杨思雨的影子。急忙跃在高处看时,只见东面被林木所掩,南、北极目数里并无人影,只有西面一带是山,只是山是积雪甚厚,料来也不会引起小师妹的兴趣。跃下墙来,四下里寻找,却也不见人影,只有墙角处一个乞丐,盖一件破毡,露出半个头来,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楚天舒摇摇头,见那乞丐抖得越发利害,当即自怀中摸出些碎银子,丢在了那乞丐身前,自己回杨府。小师妹武功不错,常常独自外出,倒也不用担心。
杨思雨躬在破毡里,见到楚天正独自离去,嘻嘻笑出声来,大师兄武功虽然高强,但为人谦和方正,师父又管得极严,断不可能跟她去胡闹,就算去了,也绝计不怎么好玩。见大师兄已经看不见人影了,方从那破毡里钻了出来,轻踢那乞丐一脚,道:“真是没用,谁让你浑身发抖了,居然怕成这样。”说着,亦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道:“给你,去买件厚点的衣服,大雪天的,可别冻死你。”
那乞丐哼哼叽叽的坐起身来,道:“姑娘说得轻巧,有人用刀指着你,难道你不怕啊。”杨思雨见那乞丐虽然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的脸,却显是年轻甚轻,且声音甚响,显得身强体健,不由得心头一怒,道:“哼,我原看你可怜,还想给你银子,哪知道你原来是个好吃懒做之徒,这么年轻,自己不去干活糊口,反做乞丐,可见是个贱骨头。”那乞丐笑道:“为什么干活啊,累死累活的,还挣不了几文钱,还不如讨饭来得轻松,一日三餐从不愁,要是哪天运气好,还能讨壶酒喝。讨饭讨三年,给个皇帝也不干,你不知道啊?”
杨思雨大怒,骂道:“无耻。”举刀便要砍,然想了想,又放下了刀,见那乞丐正在数手中的银子,劈手将银子抢了过来,骂道:“哼,你配使本姑娘的银子骂,饿死你,活该。”那乞丐忙叫道:“唉,唉,你怎么不讲理哪,那几块碎银子可不是你给的。你怎么抢钱呢,你。”杨死雨柳叶刀一晃,道:“抢你钱怎么了,再喊,再喊我一刀砍死你。”那乞丐一惊,急忙缩手。
杨思雨得意的一笑,回过头再看那任丕,不知何时,却已经不见了人影。杨思雨急跃上墙头,极目远眺,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向城南去了。杨思雨冷笑一声,心道:“今天你遇到姑娘,算你命苦。想跑,哼哼,没门。”
正想着,突然低下有人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女施主小小年纪,怎干些翻墙之事,不怕佛祖怪罪吗?”杨思雨低低头看时,却见一个老尼正站在庵内一株梅花树下。杨思雨脸一红,叫声:“对不起”,跃下墙来,却冷不防正落在那乞丐身上。那乞丐顿时一阵杀猪般的尖叫。杨思雨骂道:“踩死你才好呢,哼哼。”说着,一溜烟去了。